如何以「我看上了美强惨男配,但是他不中意我」开头写一个故事?
「全文完」我看上了美强惨男配,但他不中意我。
我像阴沟里的臭老鼠,贪婪窥视着他,企图能将明月拥入怀中。
直到某天,我答应了其他人的约会。
他堵在门口,闭着眼,睫毛抖得厉害:
「亲我。」
1
周礼生日,我订了束百合,准备结束长达三年的暗恋。
花店老板朝我挤眉弄眼:「送男朋友的?小姑娘挺浪漫。」
我脸微红,摇头:「不是男朋友。」
「还不是?快了,花一送就是了。」老板哈哈大笑。
受他感染,我不自觉笑起来。
2
捧着花来到周礼家门口。
对着玻璃窗,我慌乱地整理起衣襟和发丝。
窗户“唰”一下被人打开,吓得我赶紧将花藏在背后。
李嫣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哟哟哟,咱们朝朝是大女孩儿了,都学会爱美了。」
她笑容灿烂,比我买的百合还漂亮。
隔着李嫣,周礼背对我,挺直背坐在书桌旁。
仅仅一个背影,足以令我心荡神驰。
他的腰偏瘦,白色薄t勾勒出背部的线条。
我痴痴瞧着。
幻想着从背后环住周礼的腰,他会怎么做?
是无奈斥责我?还是沉默纵容我?
李嫣的话将我从幻想中拉出:「花呢?快别藏了啊,拿出来。」
来之前设想的无数个告白方案,全在李嫣的软磨硬泡之下化为泡影。
「发什么呆呢朝朝?」
「快快快,拿出来我近距离瞅瞅。」
「快点快点。」
无法,我苦着脸将花交过去。
尴尬掩饰道:「周礼生日,送他的礼物。」
闻言,李嫣兴致不高,「哦」了声,伸手来接。
手指相触那刻,我的认知顷刻轰塌。
3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依旧是白天送花的场景,不过少了个李嫣。
我如愿将花送给周礼。
磕磕绊绊说出准备良久的告白词。
原本态度还算温和的周礼变了脸色:「我有喜欢的人。」
「我喜欢李嫣,你不是知道吗?」
「明知我喜欢李嫣,还缠着我,江朝朝,你贱不贱?」
老实说,我真不知道。
周礼的生活简单得一眼就能望到尽头,我从没发现他喜欢谁。
但他说得确有其事,我不得不努力回想。
然而,梦境里的我仿佛失去了操控身体和思想的权利,越是想要回想,越是徒劳。
花了大概半个钟头,我才从这场荒诞的噩梦中惊醒。
也终于想起,周礼喜欢李嫣这事儿,我也是白天刚知道。
跟李嫣手指相触的感觉依旧残留。
只要一想起,就浑身僵硬。
活了十几年的世界,忽然间,某个声音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所生活的世界是本早已安排好剧情的小说。
你的好朋友是女主。
你暗恋的人是喜欢女主的男配。
而你,是个籍籍无名,甚至连镶边都不够格的路人。
我想,一时间,任谁也接受不了吧。
至少我是。
当夜我靠在床边,思考了一遍又一遍。
我喜欢周礼吗?
——毋庸置疑是的。
那我要因为这些来历不明的话放弃周礼吗?
——做不到。
我做不到!
执念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我决定试着勇敢一次。
第二天一早我又订了一束百合。
抱着它,我在周礼家门口紧张得转了一圈又一圈。
上天仿佛洞察了我的胆怯,门被人打开。
李嫣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她跟我怀中的花不期而遇。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紧张,正欲说话。
在我开口之前,李嫣打断了我:「朝朝?」
她的表情很不可思议,似是没料想到我还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忘了吗?你昨天已经来送过花了。」
不可置信的表情转变为平静,李嫣迅速接过我手中的花,语气意味不明。
「不过没关系,作为好朋友,我再帮你送一次就行咯。」
她大打开门,让我进去。
当我进去后,她反而不像刚才那样急着将花交给周礼。
而是慢悠悠磨起了咖啡。
「自从周礼来我家后,你好像很少喝我磨的咖啡了。」
周礼是李叔叔收养的孩子,算是李嫣名义上的弟弟。
自李嫣10岁生日起,他们俩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没有吧?明明上个周末才喝过啊。」
看着漂亮的拉花,我还是舍不得下口。
伸出舌头舔舐,企图在不破坏造型的同时尝到味道。
李嫣撑着下巴思忖:「上周喝过?哦——,大概是我记错了。」
她摸摸我的头发,然后抱着花上楼去找周礼。
临走之前回头叮嘱我:「别舍不得碰那玩意儿的造型,只要我在一天,你都能喝上。」
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李嫣对视。
「习惯了。」
李嫣瞪我一眼,而后视线一转。
余光暼过垃圾桶,眉头深深皱起,眼里是藏不住的愤怒。
见我看过去,她很快收拾好情绪,朝我笑笑:「我先上楼,很快就下来。」
「好。」
因为李嫣仓促的表情变幻,我坐立难安。
心里有道声音催促我去看看垃圾桶。
胆怯却令我不敢动弹半分,屁股就跟黏在沙发上一样。
其实我大概已经猜到了真相。
只是我不愿接受。
明知头顶悬挂着柄锋利冰冷的铡刀,却始终闭着眼。
好像只要闭着眼,就能继续自欺欺人。
挺没意思的。
我一口气喝完咖啡,心里催眠自己,将它视为烈酒壮胆。
没关系。
接受又如何,拒绝又如何,总得有个结果。
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我来到垃圾桶旁。
了无生气的百合被人蹂躏成一团,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桶里面。
想是一回事,真正看见我还是难掩酸涩。
脑门跟真的喝了酒似的疼。
我抹了抹干巴巴的眼睛,给李嫣发消息说自己有事先走。
转身就出了门。
4
得知这是一本小说世界的时候,其实我是抱有侥幸心理的。
周礼进退有度,待人几乎一视同仁。
除了对我。
我父母的婚姻早早以离婚散场。
5岁时,我妈扔下我走了。
我先是跟着我爸生活,后面是跟着我爸和我的新妈妈生活。
他们很恩爱,对我也不错。
但他们太恩爱了,结婚数年都没有磨灭他们的感情,仍旧如胶似漆得跟小情侣似的。
出去玩的时候,他们手牵着手走在前面,连我什么时候落伍的都没发现。
我很惶恐,不禁想。
他们这么恩爱,说不定总有一天,会嫌弃我碍眼。
到时候,我就真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了。
没经历过的人可能无法理解我的感受。
就是那种,明明是自己的家,却打心里没法认同那是自己家。
比寄人篱下还不如。
我曾试图改变这种拧巴的性格。
医生告诉我,我这是心理疾病,学名缺爱性人格障碍。
在生活中与人交往时,通常伴随着讨好型行为表现。
医生还说。
这种疾病形成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童年时期在家庭中缺乏关爱。
一般表现为:
不为你而骄傲。
极少获得赞扬。
被贬低、比较。
等等。
想要改变需要通过增加社交、学会自我掌控情绪来调节。
怎么调节?
我很迷茫。
我不可能重回童年,强行向父母讨要关爱。
也很难做到,在与人相处时,下意识不将自己的身份摆放到最低位置。
很庆幸,在我迷茫时,我遇见了李嫣跟周礼。
李嫣的出现让我明白,什么叫健康的人际关系。
她心思细腻又善良。
从不允许我在她面前做出低人一等的行为。
而周礼。
他像我的医生。
5
我一直有个难以言齿的秘密。
6岁那年,我被一个老头猥亵过。
他脱掉我的裤子,摸了一遍,最后给了我一个苹果。
我年纪小,不懂什么叫猥亵,只是呆呆捧着苹果,怎么也提不起食欲。
想吐。
回家也不敢开口告诉家长。
一瞒就是数年。
偶然想起,我反复措辞,向家里人坦白这件事。
我爸摁熄烟头,嘲笑我:「你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谁会对你起那种心思。」
「可是他的行为……」
不满他的反应,又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听见自己想要的回答,我小声反驳。
新妈妈枕在爸爸肩膀上,轻拿轻放道:「好啦,就算是,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放过自己吧,你的人生还长,朝前看?」
他们的话让我顿失倾吐的欲望。
谁不懂朝前看?
对遭遇猥亵这件事,我早就看开了。
促使我在原地停留、始终无法朝前看的。
是因为,我想博得他们的关爱。
哪怕拉着我的手,对那老头咒骂几句。
很显然,我失败了。
我绞尽脑汁为他们的反应寻求合理的借口。
——他们是家长,跟我有代沟很正常。
我成功自我欺骗,但上课时仍旧显得心不在焉。
周礼悄悄递给我一盒牛奶,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放学,他骑自行车载着我,将我拉到天桥底下。
「这里以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基地,现在我把它告诉你,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了。」
「秘密基地?」我问,「是像电视剧里那样,对着桥洞和河面大喊的秘密基地吗?」
周礼歪头沉吟:「也可以是。」
说完他颇为别扭地抬手,抵着唇做出个喇叭的形状,微微躬身,大喊:「啊——」
有点搞笑。
我捧腹,「哈哈」笑出声。
周礼循规蹈矩,生得像个温润的小少爷,此刻却行为扭捏,喊得脸红脖子粗。
没想到会看到他这样一面,我意外极了,又觉得有趣。
周礼耳根通红:「不能我一个人出丑,你也试试。」
「不要!」
「很有意思的。」
「真的吗?」我半信半疑。
「试试不就知道了?」他低头看我,眼神饱含鼓励,仿佛什么都知道,牵着我这个暂时迷失前路的人,做我的引导者。
我心中一动,学着他的模样,抵着唇大喊:「啊——」
「啊——」
「啊——」
我一句他一句,谁也不让谁。
喊到最后,他抹掉我眼角笑出的泪珠,迟疑道:「朝朝,你有没有觉得……」
「什么?」
「我们刚刚的行为,好像两只土拨鼠。」
神他妈土拨鼠!
我无语凝噎,心中郁郁的情绪散了个干净。
他抿唇看向河面,细如蚊声:「现在呢,你有没有快乐一点?」
我鼻子一酸。
心想,有那么明显吗,我看起来很不快乐吗。
我再也不想给父母寻求借口了。
他们身上我找不到的东西,好像,已经在周礼身上找到了。
我和周礼并肩坐在草坪上,夕阳将我二人的背影拉得斜长。
「是不是很像电视里的男女主?我们刚刚那样。」我抱着膝盖说。
周礼把整张脸埋进手臂,言语含糊:「也可以是。」
河面急湍的流水掩盖了他的话,我阖下眼皮恹恹欲睡。
昏昏沉沉时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委屈地向他控诉:
「我有个讨厌的人。」
我将那老头的事告诉他。
他好像靠了过来,紧挨着我,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
在梦里,我听见他向我许诺:
「我会揍他。」
6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一度以为那是个梦。
周三周礼和李嫣双双请假。
刚放学我就收到了李嫣的信息:
「快来看啊朝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滨江路172号看好戏。」
我背上书包赶过去时,正是李嫣口中「好戏」的高.潮之际。
一名金发妙龄女子拿着包暴打高龄色中饿鬼。
另一名黑发清秀少女,正单膝跪地,举着手机拍照记录。
一边拍一边嚷嚷:
「踹他命根子,断他子绝他孙,啊不对哈哈哈哈哈,他本来就断子绝孙了,呔!孤寡老人,看我正义使者怎么制服你!」
如果我没看错,那位正义使者正是我的好朋友李嫣。
我挤过去扯她袖口:「这这这这这是?」
围观群众不少。
金发女子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很尴尬,立刻用包挡着脸。
李嫣收起手机:「是这样的,那个人占那个人的便宜。」
李嫣甫一开口,周围的吃瓜群众也你一句我一句地声讨起来。
「我们都看见了,老头子占那女孩便宜,还自称金枪不倒,我看是银洋蜡枪头,不要脸的东西!」
「把他送局子里去。」
她们围在金发女孩身边。
热情高涨地提出做她的目击证人,陪她一同去警察局做笔录。
李嫣三言两语让众人自觉带着老头去了局子。
独留我、她和金发女孩。
女孩举着包,始终不愿露脸。
看着她逼近190的身形,我「啊」了声,捏着她的包往下一扯。
一张貌若好女,稍显熟悉的脸暴露在我视线中。
我“咻”一下将包遮回去,瞪大眼珠子看向李嫣:「是我想的那样吗?」
李嫣趴在我肩头,凑近我耳边轻声说:「你问出这种问题,我该如何巧妙化解呢?」
我:「……」
我只好拍拍周礼举着的包。
他怡然不动,平稳的声音从包后传来,带着些微的笑意:「别问我,我是高情商。」
我:「……」
无言的氛围中,我感觉自己被一种东西包裹住。
好温暖啊。
真的,好温暖。
7
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摸了摸脸,不出意外我摸到了一手冰凉。
距离周礼扔掉花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周。
我摁开灯,坐起身看着床头用透明塑料盒封死的花。
那天我还是不死心,晚上去翻了小区垃圾桶。
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滚到我脚下。
里面装着百合,两束。
原来是真的啊。
我的信念动摇,逐渐开始相信,这个世界的确是个小说世界。
——李嫣是女主。
——周礼是喜欢女主的男配。
我静静站在垃圾堆边,仅思考了半秒,就撕开口袋,拿出里面的花,深深嗅了一口。
还好。
尽管在垃圾桶里待了段时间,但它依旧保留着百合的清香。
它没有被改变。
我学着网上的教程,将它做成永生花,封起来。
8
我们仨依旧同行去上学。
氛围却不同以往。
我和周礼心里各自装着事。
李嫣以为我不明真相,挽着我的手臂亲昵交谈:
「朝朝,做人不能厚此鄙薄,你送了周礼花,必须得一视同仁,也送我一束。」
说到花时,周礼的眼皮终于掀起来,短暂地瞟向我。
发现我也在偷看他,他的目光触电似地缩回去。
李嫣倏而挽紧我:「朝朝,你还没回答我。」
她不知道。
一聊到花,我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它们孤零零躺在混乱不堪的垃圾堆里的样子。
我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笑着回应:「嗯,等阿嫣生日,也送阿嫣。」
「好诶,也送我。」李嫣高兴得环住我的脖子,一遍遍保证,「我一定会,特别特别特别珍惜它们的。」
她仿佛已经收到我的花一样。
开始畅想,应当如何对待它们。
「把它们摆放在书桌上?」
「不不不,还是放在床头吧,这样我入睡和醒来时都能一眼看见。」
一句又一句,像凌迟。
提醒着我,周礼不喜欢我的花。
我偷偷看了周礼一眼。
他没有听李嫣说话,他在走神。
连迎面驶来的车都没能注意到。
情况紧急,我没想那么多,握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扯过来。
他的眉头瞬间竖起,神色隐忍。
连触碰也不能忍受了吗?
我尴尬松手:「对、对不起。」
周礼这才像从自我意识中清醒:「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跟他说对不起?」李嫣中断周礼的话,「做错事的不是你,没有道歉的必要。」
周礼似是想要摸我的头发,侧目看见李嫣后又改了主意。
他嘴唇嗫嚅。
在我热切的视线之下,一句话也没说。
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是因为我送花的行为,怕被李嫣误会我们的关系吗?
我恍然大悟,及时克制住快要倾泻而出的感情。
那些感情像极了我的永生花。
一直存在,却被人藏了起来。
9
自此以后,我就像阴沟里的臭老鼠。
雌伏于暗处,窥视着周礼的一言一行,企图有朝一日,能将明月收入怀中。
今天周礼值日,我借口先回家。
出了教室门转身便躲在教学楼背后。
借着的梁柱的遮掩,躬身悄悄从窗户往里望。
盛夏的天,在一众穿着短袖的学生里,唯独周礼套着外套。
蓝白的校服拉链被他拉到顶端,脖子以下的皮肤分毫不露。
他高举手擦黑板,腰际的衣服往上缩。
露出了——
好多伤口。
好多好多伤口。
错综复杂的伤痕将他的皮肤衬得越发惨白。
我在窗边呆愣片刻,快步去了药店。
拿完药,踩点般紧紧追随周礼的脚步。
他没有回家,独自去了我们的「秘密基地」,一个人站在草坪上,沉默凝视着河面。
他看着河,我看着他。
看了片刻,我找了块适合的地方,轻手轻脚放下药准备离开。
像有感应一样,周礼猝不及防回头。
正好跟刚直起身子的我对视。
「朝朝,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他讶异,浑身的清冷一扫而光,看看地上的药又看看我,目光立即紧张起来。
「你不舒服吗?伤到哪儿了?」
埋在心底的爱意因为他的话开始活络,互相争抢着破土而出。
我低下脑袋,没回应。
如果这时候回应,会立刻暴露我昭然若是的心思,会吓跑他,将他推得更远。
于是我沉默着捡起地上的药递给他。
他不解地接过,连我的手指都没碰到,唇齿艰难开合:「朝朝,你已经成年了,我不合适,我找人帮你,行吗?」
我明白。
他以为受伤的人是我,他以为我递药给他的行为,是在要求他给我上药。
原来周礼也是会拒绝我的。
第一次是拒绝接受我的花。
这是第二次。
等到心里的悸动全部平息,我故作轻松的笑道:「擦擦吧,你的伤。」
他一脸“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满脸疑惑地跟我对视,神情无辜,嘴硬得跟石头一样。
我「啧」了声,有点生气:「快点擦!我都看见了。」
疑惑的表情凝固在周礼脸上。
「没吓到你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紧抓我不放,像是在观察我的表情。
我在草坪上躺下:「你忘了?我最喜欢看刑侦片和悬疑片,比这个血腥不知几百倍。」
他长吁一口气,浑身都透着轻松,双眼弯弯:「是比这吓人不少。」
话是这样说,但他上药的时候还是用手臂遮遮掩掩,不让我近距离看到伤口。
我躺在草坪上,双手枕在脑下,忽然问:「怎么弄的?」
他随口道:「骑自行车不小心摔的。」
当时距离不算近,只能看个大概。
根据伤痕的形状,确实像是被某种尖利物划伤。
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背部被地上的小石子剐蹭,倒是说得通。
「以后小心点。」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嘱咐他。
他轻轻「嗯」,算是答应我。
可能是草地太柔软,我就那样躺在上面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晚,原本布满烟霞的天空已经变成一幕银河。
周礼坐在我对面,半张脸埋在双臂内,露出一双比夜色还要温柔的眼睛。
「怎么不叫醒我?」
我撑着身体坐起来,刚睡醒时的嗓音略显沙哑。
他没正面回应,反而保持着那个姿势看我。
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草屑,说:「走吧,回家。」
周礼把我送到了家门口。
我家和他家比邻而坐。
直到我安全进了家门,他才回过头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刚进门我就冲到二楼卧室,蹲在窗户边,用手指头将窗帘拉开一个小小的缝隙,眼睛贴过去,一眼不错地看着周礼回家。
他站在门口,紧了紧外套,过了很久才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
见他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我才恋恋不舍地放回窗帘。
忽然,我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朝斜对面,开着灯的房间望去。
——那是李嫣的卧室。
她站在窗户边,在高处俯视下方。
寻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正好是我刚刚和周礼分开的地方。
10
最近几天李嫣的状态明显不佳,就像现在。
上课从不走神的人,此刻撑着脸,双目无神地盯着课本。
我用书挡着脸,凑过去,食指戳戳她的手臂。
她一激灵,回过神看我。
我蹙眉,无声问她:「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她摇摇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然后指了指台上的老师,示意现在不是交流的时机。
我识趣地没有再问。
直到下课后,李嫣才欲言又止地拉着我的袖口。
我握住她的手,企图通过交握的手传递给她力量。
「发生什么事了?」
似乎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她这才开口:
「朝朝,如果某一天,忽然有个你从没想过会喜欢你的人跟你表白,你会怎么做?」
她没有等我回答,而是表情纠结,继续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理智上我很清楚,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是感情上,我又狠不下心伤害他,我不希望他难过。」
「最近几天,也许是我暧昧不明的态度,他总是精神恍惚,前几天还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种种迹象太过巧合,我在心里笑自己想太多,嘴上却不由自主问道:「受伤了吗?」
李嫣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像蝴蝶一样漂亮。
她皱着眉,抬手随意抚过身体,像在回忆:「好像,大概……是伤了这里吧?」
我沉默了。
难堪的情绪终于浮出水面,被我摆到明面上。
倒不是因为不被周礼喜欢而难堪,而是因为——
我明知周礼喜欢李嫣,却还瞒着他二人,暗暗垂涎着周礼。
尤其是现在,当李嫣将我当做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时,这种情绪达到了巅峰。
我觉得自己像个卑鄙至极的小人。
但我不能毫无表示,李嫣还等着我的回答。
她还在穷追不舍地问我:
「朝朝,你帮帮我吧,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呀?」
一方是挚友。
一方是挚爱。
我给不出皆大欢喜的最优解。
浑浑噩噩道:「阿嫣,你回去想清楚,如果你对他有一分喜欢,可以试着接受他,如果他对你足够好,这一分喜欢迟早会变成十分。」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他,你就……」
——拒绝他。
11
我不清楚李嫣最后是怎么跟周礼谈的,也不知道他二人之间到底是如何纠缠的。
我只知道,在这段使得我焦心度日的时间里,我曾无数次为自己排忧解难。
——我没办法为他们的关系给出最优解,至少得给自己一个最优解。
每天夜里我都看着床头的永生花,一遍又一遍解读着我们三人在小说中的角色定位。
深情不悔的男配,终究不可能落到一位举足轻重的路人身上。
其实我也该知足了。
周礼对我虽没有男女之情,但他对我的好从未作假。
我喜欢他,他刚好喜欢的人不是我,这很正常。
我们俩的关系,就像很多小说里的男主和女配一样,落花有情而流水无意。
他终究把我当妹妹,亦或者亲人看待。
我该知足了。
江朝朝,你该知足了。
12
也许是因为女主和男配的缘故,李嫣和周礼没有在一起。
但周礼也没有退而求其次降落于我的怀中。
他在疏远我,没有表明任何缘由,非常突然。
尽管他不会对我视若无睹,不会做令我难堪的事,偶尔也会担心我。
可我知道,他变了很多。
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同我无话不谈。
不再允许我搭乘他自行车的后座。
不再靠近我。
在此之前,我曾设想过两种可能。
——倘若李嫣答应了周礼,在男主出现之前,他们可能会有一段甜蜜的恋爱时光。
——倘若李嫣拒绝了周礼,他仍旧会坚定地选择李嫣,坚定地追随她的脚步。
不管哪一种,当他做出选择后,他都会疏远我。
他绝不是左右逢源、不知分寸的人。
我太清楚周礼是什么样的人了。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霁月光风,不盈于怀。
光而不耀,静水流深。」
他善良、真诚,是块能将人的丑恶衬得无处遁形的美玉。
这样也挺好的。
有过之前的心理建设,在面对他的疏远时,我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13
时值高三,我将自己全身心投入紧张的气氛里。
日日迎着朝露到学校,夜里披着星光赶回家。
书桌上是堆积如山的课本和作业。
我以为我对「周礼」这两个字已经免疫。
然而当我走进女厕时,耳朵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它们。
两名站在洗手池边洗手的女生凑在一起聊天。
一个说:「真没想到,周礼看着人模狗样,私底下竟然是那种人。」
另一个叫苦连天:「你至少不是校后援会的吧?我是啊!搞得我现在天天被我那群好姐妹嘲笑。」
我走过去,她们俩突然闭嘴,眼神飘忽。
「为什么不说了?」我洗完手撕了张卫生纸慢吞吞擦手。
「说什么啊。」其中一个女孩囫囵吞枣,想要含糊过去。
她估计以为我刚进来,没听清具体内容。
我心里仿佛燃起一团火,一把将用过的纸团扔进垃圾桶。
这大概是我有史以来态度最为强硬的一次:「说说你们是怎么背后非议我朋友的。」
我的态度惹怒了她们。
「江朝朝,也就你被瞒在鼓里了吧?你还不知道吧,周礼他亲妈就是一个只会勾引别人老公、破坏别人家庭的惯三!三儿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周礼是孤儿。
他生下来不足两月就被人送进了福利院。
根本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你怎么知道?他妈晚上趴你耳边告诉你的?还是他亲口给你说的?」我气得发抖,「他都没见过他亲生母亲,他连一天母爱都没享受过,就算是真的,凭什么他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亲妈做的破烂事,到最后恶果反倒要扣在他脑袋上!」
她们大概是被我吓到了,愣在原地,唯唯诺诺争辩:「可是、可是……」
「可是?做了几年的同学,长了眼睛的都清楚他的为人。」
我咬紧下颚,忍着泪转身就回了教室。
李嫣趴在桌子上休息,见我脸色不对,连忙问我:「没事吧朝朝?发生什么了?」
我瘪着嘴,抽出纸巾盖在眼上,跟她一样趴在桌子上,瓮声瓮气地说:「听见了一些难听的话。」
李嫣一下坐起身,冷声道:「谁欺负你?」
「没有人欺负我。」
「那是怎么了?」她的语气变柔,「为什么不开心?」
我斟酌了下,还是问出了口:「阿嫣,你和周礼住一起,你最近有发现他表现出什么不对劲的情绪吗?」
李嫣倏而垂下眼,眼皮微动,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没有啊。」
我回头看了一眼周礼的座位。
他正伏案写着什么,格外认真,如同李嫣所说的那样,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见状,我那颗悬挂在高处的心才缓缓落地。
14
高考后,瞒着李嫣和周礼,我填了一个跟他们相距甚远的大学,并单独在校外租了间房。
在大学里,我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叶肖文是其中之一。
他开朗热情,喜好和我相差无几,时常邀我和其他朋友一起游玩。
周末我们相约踏春,当天我穿上厚厚的卫衣,搭配了双舒适的运动鞋。
一开门我就愣住了。
周礼正靠在门边,春寒料峭,他穿得不算厚,冷得他将玉白的脸藏了一半在衣襟下。
看到我,他缓慢地眨了下眼,似是没想到这里住的真的是我。
「有什么事吗?」他的耳朵冻得通红,我侧开身让出一条路,「进来说话。」
我一动,挂在我手上的钥匙串也跟着响动。
上面拴着一个可爱的小兔子。
周礼的目光直直落在上面。
那是叶肖文打地鼠赢来的小玩意儿,他用不着,转手送给了我。
我不着痕迹地将钥匙揣进包里,心里却有点别扭。
「快进来啊。」
这回周礼动了。
但他只是上前了两步,高高瘦瘦的身体堵在门边。
修长的手指捏着拉链往下,放出了他藏在衣襟下,被热气氤氲得润湿的唇。
然后忽然凑近我,闭着眼,睫毛抖得厉害:
「亲我。」
命令我的人是他,他却像受了惊的兔子,抖动的长睫仿佛欲振翅飞的蝴蝶。
没等来我的回应,周礼睁开眼,轻声问:「你不愿意吗?」
「你先进来说话。」
他不动,固执地看着我的眼睛,他还是认为我不愿意。
我不解:「你在开玩笑吗?」
「什么?」
「你刚刚说的那个。」
「不是玩笑。」他仍旧固执的看着我,耳根却更红了。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来找我,并说出这样的话,但我无法抗拒他这个小要求。
思考了半秒,我没再犹豫,踮起脚凑过去。
他匆忙闭了眼,急急俯下身。
两片薄薄的唇一触即分。
「好了,快进来吧。」我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看着他的穿着,催促他。
这回周礼尤其听话,乖乖跟在我身后进门。
然而还没走几步,「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跟我担心的一样,他穿太少,很容易就受了寒。
我临时给叶肖文发消息解释了不去踏春的缘由。
随后一边给周礼降温,一边给他熬姜汤。
熬好姜汤时恰巧周礼醒了过来。
我端着碗,用汤匙舀起来,觉得不烫的时候再递过去。
周礼乖巧得像只雨天钻进来的猫,我喂多少他就喝多少。
等喝完了,他就趴在枕头边,乌黑的眼睛始终围着我转。
「怎么了?」我问他。
他没说话,拉高被子挡住脸,露出的眼睛仍旧紧紧盯着我不放。
刚刚我就发现,他脸色不太红润,人也比起以前瘦不少。
我皱着眉劝他:「回去每天一日三餐都不要落下,你看着精气神不好,得补补。」
他还是不说话,卯足了劲儿盯着我看。
我叹气,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要去学校上课,给周礼热好补汤,临走之前反复叮嘱:「饭在锅里,不舒服立马给我打电话,我会赶回来,要是没事,上午的课结束我才会回来,好好休息别乱跑知道吗?」
他露出脑袋,两手捉着被子,双眼弯弯地点头。
但他食言了,等我中午到家后,家里已经不见人影。
他没有再回来。
15
四月中旬的时候,我突然接到李嫣的电话:
「朝朝,你要回来看看周礼吗?」
她的呼吸声很重,语气也不太对。
我心跳渐快:「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见我的声音,李嫣猛地哭出声:「对不起,朝朝,你回来看看他吧。」
16
周礼病了。
他穿着病服,坐在床上,手上好几个针眼。
看着比上个月还瘦。
「他现在真的不认识人了吗?」我问。
李嫣看着精神也不好,疲惫地「嗯」了声。
我走过去,周礼好奇地看我,见我不说话,又低下头去摆弄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盒子。
刚到的时候医生说过,周礼的病情不容乐观。
他重度抑郁到精神锐减,以至于记忆和神智衰退,时常错乱得不认识谁是谁。
最严重的是,长期的抑郁影响到了肝脏。
他患上了肝癌。
我想不通,那个总是开导我的人,怎么就会重度抑郁呢?
我开了盒牛奶问他:「喝吗?」
周礼停下摆弄的动作,转过头看着我,摇头:「现在不喝哦。」
「那你想什么时候喝?」
「早上8点,中午12点,晚上6点~」
「这么准时吗?」我努力勾起笑。
他狠狠点头:「对啊!我精气神不好,一天三顿必须要按时吃饭,要补身体!」
又动动手指指着牛奶继续说:「这个也可以补身体,也要按时喝。」
我没忍住,一下子情绪有点崩溃。
周礼愣了,他放下长条盒子接过牛奶:「你不要哭,我提前把牛奶喝了,你别不开心了,好吗?」
「我没有因为你不喝牛奶不开心。」
「那你为什么哭?」他小心翼翼拉着我的袖口,「你不要哭。」
「我只是,太久没见你,见到你了高兴的。」
「高兴也会哭吗?」
「对,高兴也会哭,这叫喜极而泣。」
「哦,我知道这个。」他双手捏着脸,做出一个囧字哭脸。
「你在干什么?」
「我在喜极而泣啊。」他依旧捏着脸,因为面部扭曲说话说得含含糊糊,「看见你,高兴的。」
我真心实意的笑了下,他立刻松开手,跟着我笑起来。
即使神智衰退,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舍不得别人难过。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明明自己一地鸡毛,却偏偏见不得人生疾苦。
周礼的化疗时间被定在明天上午。
他看起来闷闷不乐。
「你快走吧。」
我吹了吹汤喂给他:「为什么让我走,你讨厌我?」
他喝下这一勺子,然后迅速地钻进被窝,这是在抗拒我喂他喝汤。
「不讨厌你。」他躲在被子里。
「那为什么让我走,你如果真心不想看见我,我会走的。」
他突然又钻出来。
就是不说为什么,眼珠子转啊转,最终落在隔壁病床上那位病人身上。
他的眼珠子在看到那人的脑袋时就再也转不动了。
我明白了。
「害怕化疗掉头发?」
他的情绪像气球一样迅速瘪下去:「嗯。」
「是因为……怕变丑?」
我有点怀疑,但他回应了我。
「……嗯。」
「怎么会丑,好看的人光头也是好看的,你就属于好看的那类人。」
他眼睛猛地亮起来:「真的?」
「当然了。」
17
这是周礼第一次化疗。
我木然地坐在他的病床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坐又坐不住,总想找点事干,排解一下内心的焦虑。
我干脆给他叠起了被子。
床上依旧放着他那个包裹得格外严实的长条盒子。
盒子不重,不知道是什么,我收起它,将它靠在桌子边。
长条盒子的边缘蹭到了桌上的黑壳笔记本。
本子落在地上,我一眼就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3月12,这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我顿了顿。
3月12,就是上个月周礼找我那天,毫无疑问,这是他的笔记本。
我强忍着翻看的欲望,将它捡起来合上。
「等你的主人康复了,如果他愿意主动给我看,我再看你。」我摸了摸封面,像在祷告,「我很想看你,他会好起来的,对吧?」
18
情况很不好。
化疗后的周礼精神状态更差了。
某天他神智清明了些,忽然对我说:「朝朝,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去外面看看,我想去坐雪橇,看热气球,还想要看海。」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和你一起。」
所有人都很为难。
让他出去,意味着放弃治疗。
我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我答应他:
「好,我们出去玩,但前提是,我们每去一个地方游玩后,就去当地的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好吗?」
周礼没有拒绝,他乖巧应声:「好。」
我做了很多攻略,确保当地的医院资源足够好时才将那地方划入旅行的目的地。
临走那天周礼的精神又不清明,紧紧抱着长条方形盒子一个劲儿念叨:「这个必须带走。」
我纳闷,拿起他的笔记本问他:「这个呢?带走吗?」
他凝着目光盯了好久才认出这是他的东西:「这个也带走。」
「好,这个也带走。」
离开的行李没带多少,一个盒子,一个笔记本,几套衣服,其余基本是周礼的药。
我们坐在飞机上,他举着相机,高兴地想要给我拍照。
他拍好后递给我看,我伸手的时候差点碰到他的皮肤,他瑟缩着将手收了回去,脸色发白:「别碰到我了。」
「我很脏。」他说。
我当场愣住,掩饰着拭掉眼角的泪:「不,你才不脏。」
19李嫣番外
我的爸爸是大善人。
从我记事以来人人都这样赞扬他。
人民报道、娱乐记者、小区里的阿姨叔叔,都这样夸他。
说他乐善好施,又是个疼人的好老公,好爸爸。
直到妈妈郁结于心病死后,我都一直以为,我家庭和睦,父母恩爱。
我以我的父亲为傲,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
10岁那年,妈妈病逝,爸爸工作繁忙到不着家。
我很难过,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朝朝担心我,紧跟在我后面跑了出来。
「我想划船。」我指着河面上的小木舟说。
「有点危险。」朝朝皱着脸,分析划船的可行性。
可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太难过了,急需其他事发泄情绪,我很想划船,很想站在船头握着船桨,什么也不想,只是重复地摆动双臂。
「我想划船!」我大叫。
朝朝无法:「好吧,但是一个人太危险了,容易累,我陪你一起划行吗?你划一会儿我划一会儿,我们轮流来。」
我们俩一同上了船,可是划船哪里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是两个毫无经验的小屁孩。
我奋力摇桨,当船游动到河中央时,我的手臂脱力,船桨迅速漂走。
我瞪大眼睛,登时六神无主,快要哭出声:「怎、怎么办啊朝朝?」
朝朝抱着我:「不要怕阿嫣,我这就想办法。」
她安抚了我一会儿,然后突然趴在船沿边,两条手臂插入河水中当做船桨划动。
不知用了多长时间,船终于靠了岸。
我们俩立刻跑了上去,这时我才发现,朝朝脸上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地面上。
她的手臂上还淌着水,不停地抖动。
我这才知道,朝朝其实也是怕的。
她是为了我,才装作不怕。
……
爸爸从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小男孩,他指着小男孩对我说:「小嫣,这是周礼,你的弟弟。」
我才不要弟弟!
我瘪瘪嘴巴很不满。
心想,有个弟弟有什么好的,只会分走我家人的爱。
不过这个弟弟好像很可怜,他从小就被人扔到福利院,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我想到了朝朝。
朝朝那么心软,如果朝朝是我,她一定会好好对这个弟弟的。
我忽然又觉得这个弟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将周礼介绍给朝朝认识,起初朝朝胆子很小,怯怯弱弱跟我那个弟弟说话。
周礼心思敏锐,察觉到朝朝异于常人的讨好行为,格外耐心地跟她说话。
后来我们三人总是同进同出。
大一点的时候,我发现周礼会学着我做手磨咖啡,朝朝来时,他会偷偷换了我的咖啡,将他做的给朝朝喝。
他复制得极其出色,我曾私下尝过,味道相同得连我自己都喝不出差别,更何况是毫不知情的朝朝。
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他现在复制我的咖啡,以后是不是还会复制我在朝朝心里的地位。
他会取代我,变成朝朝最好的朋友吗?
我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他学这个也是好事,倘若某天朝朝想喝,而我恰好又不在身边,还有个周礼在。
……
有段时间我开始频繁做梦。
梦的内容断断续续,却都是关于我的。
有时候我梦见自己是女主,周礼是男配。
他好像很喜欢我。
有时候我会重温现实世界里的生活轨迹。
然而这些轨迹又跟现实有所出入。
这个梦告诉我。
——周礼的确是我弟弟,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醒来后,我像魔怔了一样想着梦里的事。
我本不该被一个梦境牵着走。
但我太想证实它的真实性了。
我疑神疑鬼,将妈妈死前的事一件件串联起来,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医生断定妈妈是抑郁成疾,可夫妻恩爱,家底殷实,又有个可爱的女儿。
妈妈为什么会抑郁成疾?
梦中提醒我,妈妈在世时曾和爸爸拟定协议,她让爸爸提前立下遗嘱,将70%的财产都划入我的名字。
这件事我从不知道。
然而当我在书房找到遗嘱时,我愣住了。
……
我变了。
我心里有无数怨恨。
周礼只比我小一岁,爸爸是什么时候开始出轨的?
妈妈抑郁成疾,是因为她是知情人吗?
世人人人赞扬的模范家庭像个笑话。
我崇拜的爸爸根本是个沽名钓誉、虚伪至极之人。
寻着蛛丝马迹,我终于掀开了所有掩盖真相的面纱。
——福利院是爸爸捐款成立的,成立后第一个孤儿就是周礼。
——周礼的亲生母亲是周萍,那个从小就时不时在我眼皮子底下晃荡的周阿姨。
我暂时没办法对付这对狗男女。
可我有满心的怨恨没办法发泄。
于是我将矛头对准周礼。
他从充满罪孽的肚子里诞生,自然满是罪孽。
他因该赎罪。
我将丑恶的真相摆在他面前。
我嘲讽他是他妈最趁手的工具。
我像如影随形的恶鬼,日日在他耳边念叨。
他果然承受不住这些,自己也认为自己满身脏污,罪孽深重。
夜深人静时枯坐在房中,一刀又一刀地伤害自己,好像这样他才能好受一点。
我满意了。
可我发现,朝朝好像……喜欢他。
我快疯了。
为什么要喜欢周礼?!
周礼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她喜欢!
……
我日日祈祷老天帮我。
兴许因为我是女主,老天爷真的帮了我。
周礼生日那天。
朝朝送一大早就抱着花送他。
百合的花语是纯洁,周礼配吗?
可当着朝朝的面,我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情绪不高地将花交给周礼。
然而朝朝却呆立在窗边,面色惨白,当我看过去时,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心里一喜。
难道我的祈祷起到了作用?朝朝的脑中是不是也有了段女主和男配的故事?
夜里我辗转反侧,决定试探一翻。
我清楚朝朝的性格,她内心敏感,非常在意她认为重要的人的看法。
一切行为在她眼里,都是在向她反馈某种信息。
第二天一早,我买了束跟朝朝相同的百合,蹂躏一翻扔进客厅垃圾桶。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心想,朝朝会再来吗?
会的吧,她肯定不敢置信,会鼓起勇气当面来跟周礼表心意。
她果然来了。
她发现了垃圾桶里的花。
……
我们一起上学时,朝朝和周礼都心不在焉。
朝朝还是没有放下周礼。
走在路上,她总是偷看周礼。
我笑了笑,挽着她的手,佯装毫不知情地说:「朝朝,做人不能厚此鄙薄,你送了周礼花,必须得一视同仁,也送我一束。」
她果然想起那件事,神色黯淡。
傻朝朝,我是在帮你啊。
周礼那种人,是不值得你喜欢的。
可她仍旧没忘了关注周礼,小车驶过来时,她慌里慌张地握住周礼的手腕,将他带到安全的位置。
可是她不知道,她握的地方刚好有周礼自残的伤口。
一见周礼没忍住眉头微蹙,我就知道,朝朝误会了。
连老天都在帮我。
……
可是为什么朝朝还是放不下他!
我亲眼看见他二人结伴回家,亲眼看见周礼手里紧攥的药膏。
不行,我得再想想办法。
我又对着朝朝撒谎了。
我借着这个世界编织的小说,改编了下,装作苦恼的样子向朝朝倾诉。
这回,朝朝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放下周礼。
我开心极了。
……
周礼病了。
我心里生出隐秘的快慰。
3月12那天,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偷溜进他房间里,找到了他的记事本。
捏着那本记事本,我如同掌控他生死的上位者,气定神闲地翻看。
这本笔记本记录了他太多事,就像我成功报复的战利品。
他在日记里写到。
——我是罪孽孕育出来的恶果,很脏,我不能靠近她。
看啊!他多有自知之明。
我看得越发高兴,可是越往后看我却觉得心情沉重。
——我的记忆好像在减退,偶尔会忘记自己刚做的事。
——我病了,我想见见她。
——我想见她。
——我想见她。
——我想见她。
……
——我要去见她,见到她后,她会愿意……碰碰我吗?
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周礼见到了朝朝,回家那天,他看起来很高兴。
我依在门口,看着他在房间里欢欣雀跃地从吊顶的石膏板中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相框。
相框里的不是什么画,而是干燥的百合花。
他将朝朝送他的花做成永生花,裱在了相框里。
……
后来我问朝朝。
我问她:「你怨恨我吗?」
她看了我很久。
「阿嫣,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再爱周礼一些就好了,如果我再勇敢一些,也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带着周礼离开了。
带着那个笔记本,还有周礼始终不会忘记的永生花。
……
从前的我是个胆小鬼,不敢将刀挥向真正的罪人。
如今这把刀从无周礼的身体拔出,刺入了真正有罪的人。
我去探了我父亲的监狱。
隔着玻璃,他的耳朵贴着电话问我:「公司的文件,是你设计周萍泄露出去的?贪污的证据,也是你举报给上面的?」
我笑眼弯弯,如释重负:「爸爸,你太高看我了,周萍自己贪心,跟我没关系。」
「至于贪污的证据。」我盯着他说,「自古以来便有子杀父父杀兄,秉公执法,大义灭亲……我做得很好,不是吗?」
……
在我收集证据那些年,其实很煎熬。
支撑我熬过去的,是那些时不时邮来的匿名线索。
我心里清楚那些线索是谁提供给我的。
会主动联系我是好事,即使匿名也没关系。
愿意联系我,说不定,他们俩现在正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好好的生活着呢?
……
我又做梦了。
我梦到周礼穿着女装教训猥亵朝朝的老头,而我举着手机正记录老头骚扰周礼的证据。
朝朝高兴极了,她跑过来抱住我们。
送了我们一人一束花。
我向她保证:「朝朝,我绝对会好好珍惜你送的花,绝对绝对!」
可是我连他们的人都没有好好珍惜。
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
我哭着从梦里醒来。
将名下所有资产都划给他们。
——这是为她们结婚准备的礼金,我希望他们余生都能快快乐乐在一起。
从此我日日向老天祈祷:
我不是女主吗?
老天爷,你这次也会听见吧?
帮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