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坦然面对自己是一个傻逼?
我羡慕的人只有两种,一是纯粹的傻逼,二是相对的智者。
小学的时候,老师问了我们这样一个问题,我记忆犹新。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当然,如今看来这个问题有点老掉牙了。不过我仍然感谢在我的小学生涯,有老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节课下课以后,老师把它布置成作业,让我们每个同学都要有自己的答案。
我苦思冥想良久,写作业的时候在想,吃饭的时候在想,打游戏的时候在想,睡觉前也在想。
可仍然想不出一个,令我自己满意的答案。
第二天上课,老师让我们挨个作答。
而我此时此刻仍未确定我的答案。
刚开始作答的几位同学,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的职业规划类型。
我是学生,我从某某小学而来,要去往救死扶伤的医院。
我是学生,我从某某小学而来,要去往维护正义的警校。
唉,对于此类的答案,我说不上讨厌,但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我不想否定别人的劳动成果,但这些明显都是没有思考过的答案——索然无味。
而且后面作答的几位同学基本上都是捡现成的,共同套用同一个模板。
十几个同学说完了,老师明显不是很满意,就跟还没回答的同学说,如果都是类似的答案,后面的同学就不用说了。
这个时候,年级主任的儿子,我们班的副班长一个标准的三好学生的举手。
老师面露一丝欣慰,示意他站起来回答。
副班长成竹在胸、气宇轩昂地站起来,面露一丝不屑地朗诵:
“我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从人民群众中来,要到人人幸福的世界中去。”
老师轻轻地点点头,隐晦地评价了一句:
“写的不错,可是最好有自己的答案,不能事事依赖家长。”
副班长好像心事被戳破一样,嘴里嘟囔几句,扭捏着坐下了。
随后老师提问班长,班长腼腆地解释:
“不好意思,老师,我问我爷爷奶奶了,因为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听闻此言,班里大多数同学都笑了。
起初可能是一两个在发笑,随后很多同学发现其他同学都笑了,于是也就跟着笑了。
老师敲敲讲桌,叫停了喧闹声和嬉笑声。
班长左右看了看,脸一下子红了。
但还是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是爱和希望,我从父母亲人的殷切期盼中来,要走向自己的精彩人生。”
一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而我被深深地震撼到了,惊为天人,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智慧的距离。
下意识地鼓起了掌,周围同学也有样学样纷纷开始鼓掌。
老师也加入了鼓掌的行列,等掌声渐停。
老师点评了一句:
“你是真诚和勇敢,你从嘲笑和质疑中来,要走向鲜花和掌声。”
不得不说,我很庆幸遇到这样一位老师。
班长眼眶有些红了,轻轻坐下。
他是留守儿童。
接下来,老师又点了几位跃跃欲试的同学,他们的答案也挺新奇。
只是有班长的珠玉在前,相比之下有点瓦砾在后了。
“我是安徒生童话里的公主,我从严厉的城堡宫殿里来,要到自由的森林田野中去。”
“我是麦田里的稻草人,我从养我的稻田地里来,要到我养的麦田地中去。”
“我是辛勤的劳动者,我从血泪和汗水中来,要到轻松和幸福中去。”
“……”
老师都做出了相对的点评和鼓励。
其实我内心一直是不安的,在副班长发言结束以后,我其实是想要站出来打脸他的。
因为我接触电脑很早,比之其他同学有一些信息优势。
我在网上就搜到这样一个答案,当时觉得似懂非懂的,感觉很符合我的逼格。
“我是芸芸众生,从来处来,要到去处去。”
可老师对于副班长的点评,令我也感觉羞愧不已。
我同样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把自己的答案交给了别人。
于是我再不敢把这抄来的答案公之于众,可我又完全没有自己的答案。
我不想像那些普通的答案一样,我也想像有属于自己智慧的成果。
可我终究没有智慧,从小我就清楚,聪明和智慧是有区别的。
之后老师继续点了几个后排比较调皮的同学。
我本以为他们会鹦鹉学舌,照猫画虎。
后排一个同学自信地站了起来,落落大方地说:
“我是差生,我从不及格试卷中来,要走向违法犯罪。”
老师一时哭笑不得,连忙纠正道:
“×同学,成绩不好并不影响你做一个善良的人,你的梦想是什么?”
“哦,老师我的梦想就是将来收保护费,和我二舅一样。”
“那你收了保护费,就要保护弱者哦。”
“老师放心,那是一定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位同学连连点头,学着电视剧里装模作样地朝老师拱了拱手。
令我很意外的是,老师并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批评和说教,而是微笑着示意他坐下。
最后一排角落的同学出人预料地举起了手,因为这个同学平时是不学习的。
属于班里比较特殊的同学,比我们同班同学都要大三岁。
长大后才知道,是有智力残疾,大概像范小勤,范小勇那样。
大家都很期待他的答案,纷纷向最后一排看去。
“我是笨孩子,我从哭声中来,要到笑声中去。”
那一瞬间,我内心仿佛又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下。
老师眼眶也有点红了,连忙请他坐下,清了清喉咙说:
“你不是笨孩子,你是个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的孩子。”
这个同学也很受用似的笑了,继续捣鼓自己课桌里的小玩具。
当时我并不太理解老师话里的意思,现在大概懂了,老师的意思应该是:他幸运的是,他可以永远是个孩子。
当然或许有言不由衷的成份,有“善意的谎言”的成份。
这句话当然有很多可以批判的点,但我仍然觉得老师并没有说错。
随后老师又提问了几个同学,可没有提问到我。
我也没有主动举手。
我内心一直在做激斗,责怪自己投机取巧,逼迫自己爆发灵感,诘问自己为何平庸。
可终究是徒劳,我仍旧没有自己的答案。
这节课就这样结束了,后来那个老师也实习结束,去了其他校区。
我的答案终究是没能及时告诉他,以至于这件事我耿耿于怀十几年。
一个答案,对我来说并不难。我大可以像前面那些同学一样,说一些职业规划的套话。
也可以模仿副班长,说一些领导班子的假大空话,像那些后排同学,说一些接地气的话。
甚至也可以仿照那些优质答案,可我心里却始终不甘愿妥协。
傻逼是不需要询问“如何坦然面对自己是傻逼”的,因为傻逼永远可以坦然面对自己,不论身份。
智者也不需要担心自己是傻逼,尽管他们或许偶尔会质疑自己。但这不会困扰他们,因为终有一天他们会用行动力和智慧,令自己不再质疑自己是傻逼。
尴尬的是平庸者,比起“坦然面对自己是傻逼”,更难的是“坦然面对自己的平庸”。
最尴尬的是我这种有自知之明的平庸者。
仅剩一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既够不到“智慧”的门槛,又不想屈尊于“傻逼”的行列。
其实倒不是我不愿意当傻逼,如果有可能我真的愿意。
但我这傻逼是装来的,模仿来的,根本不是纯粹的傻逼。
尽管我常喜欢说的一句话是:“该傻逼的时候,我也绝不含糊。”
但令我挫败的是,我连比烂都做不到极致。
如是生灭,不得涅槃。
所以从这个问题,可以看出提问者,至少不是傻逼。
大概率是像我一样清醒的平庸者,不必自怨自艾、自设囹圄,也不必过分贬低自己,这对于你自己不够尊重。
你应该做的是“坦然面对自己的平庸”,不要妖魔化自己,诚实地和自己交谈。
很有趣的一个观点是,我们竟然无法做到时常和自己保持联系。
在此我又想重申一下,我的“自尊”和“跪学”理论。
“人的自尊心应当匹配自己的实力,这才是真正的自尊,而不是妄自尊大。
重新定义一下自尊,自尊是自我尊重。
客观地看待自己,是自尊的第一步。我们应当清楚自己的能力,并摆出与之相适应的态度。
过度勉强的话,于人于己都不是一件好事。随之而来会有各种情绪暗流,诸如尴尬,羞耻和悲愤。
所以往往那些看似没心没肺的人,才是真正自尊的。他们充分尊重自己当时的状态和能力,面对大多数情况都能宠辱不惊。
《十三邀》中,罗翔提出过一个很有趣的观点。当别人辱骂他网暴他的时候,他觉得很难过很愤怒。但是当别人疯狂地称赞他,把本不属于他的美德强加给他时,他却并没有这种感觉。他反问自己,“这难道不是一种双标?
其实本质都是他人对你的误解和否定。而我们在面对自己时通常无法做到完全客观,总留有私心。”
如果现在再让我回答十几年前的问题,我可以有很多种答案。
我是基因的载体,从40亿年进化链的末端来,要成为自然选择的弃子。
我是语言的囚徒,从符号系统的牢笼中来,要寻找沉默的出口。
我是他者的镜像,从拉康的想象界来,要穿越象征界的迷雾。
我是概率的产物,从量子涨落的偶然中来,要回归混沌的必然。
我是痛苦的容器,从存在主义的荒诞中来,要成为盛放西西弗斯的石头。
我是观察者效应本身,从双缝干涉的波粒二象性中来,要坍缩所有可能性。
我是文明的火种,从直立人打磨的石器中来,要燃尽在AI的硅基黎明前。
我是集体无意识的投影,从荣格的曼陀罗中来,要解构原型的象征体系。
这些都是我在坦然接受自己平庸之后,用小聪明借来的“智慧的答案”,可终究不是我自己的答案。
而我自己的答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