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如果是一名现代网络作家,而且没有后台,凭借他的文笔,还能不能封神?

发布时间:
2025-04-10 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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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只为了好玩,现在越写越慢,就当业余时的消遣,没事拿出来看也挺有意思。

北京城乱开了锅,四处都是流民劫掠,匪徒横行。城南一座小酒肆毫不起眼的开在路边,因为门脸低垂灰暗,与四周豪华堂皇的客店、货栈比起来相差甚远,匪徒们还未曾注意到,是以幸免于难。饶是如此,城门被冲破之时,店主人、宾客等一干人等也急急逃难去了,眼下已空无一人。

外头忽然闯进两个匪徒,他们眼见跟着大部人马分不到多少金银,这厢虽然店小,但风景独好,有个十两八两银子,那也是独占,也好过一群人分赃,便提刀进来劫掠。搜刮了一阵子,却没发现什么值钱的财物,只找出了几两碎银铜板,后厨里还有些猪羊、白菜萝卜,想是店主人逃走时来不及带走的,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店铺里的桌椅板凳了。

二匪叹了一气,一人骂道:“他妈的,这大一店,竟被搬的空空落落!”另一人咬牙道:“这店主身上定有得钱,待我们追上他,一刀宰了!”一拍即合,正要冲去杀人,忽然身后传来打碎东西的声音。他们吓了一跳,看见角落里一张桌旁躺着碎成数瓣碗,那桌子下头却赫然露出两条人腿,想是腿脚摆动,踢到了桌脚,震落了碗盘。

二匪忽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心道:“说不得我们没发现,躲在桌子下,谁又注意得到?”他们正愁没有钱财,眼下这酒桌里的醉汉,不正是天赐的肥羊。一匪走上前,踢开长凳,喝道:“下面的朋友,出来吧!”另一人见他迟迟不应,抽出单刀,劈在桌角,骂道:“滚出来!”过了半晌,下头那人才好像有了反应,传出呜哩吗里的声音,又是一阵声响动静,却见两条腿收拢,然后从桌下露了出来一个人头,接着这人慢慢爬了出来,站在二人面前,打了一哈欠,问道:“这是哪儿?你们是谁?”

这人身量高大,二匪起初颇为警惕,但听了他的问话,心想这人行事颠三倒四,外面闹成这样,他倒躲在这浑然不知的酣睡,当真不成话,估摸着不是什么练家子。其中一人伸手拍在他肩头,只闻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喝道:“相好的,你醉啦!今儿个北京城闹将起来,杀了不少人。多亏大爷们在这保护你啦。保镖费你可得结一下。”这人点了点头,说:“你说杀人,是怎么回事?”那人微微一怔,道:“你不知么?京城被我们攻下来了,现在弟兄们满大街杀人,要不是我哥俩,哪容得你在这逍遥大睡?”

这人正是卢逸尘,他得知莫言惜大婚讯息后,心灰意冷,找了个酒肆买醉度日。这店家看他出手甚豪,便流水价的送上酒水饭食,他也不挑,就坐在这张桌前,整日喝酒吃饭,醉了就在桌底睡上一宵,醒来便又继续吃喝。接连三日,他醉生梦死,将身上的几百个大钱全花了个干净,店伴仆役也不打扰。

卢逸尘醉酒未醒,正自朦胧迷糊,眼见这俩大汉摆明了就是劫财。他更不打话,环顾四周,果然店内人员走的干干净净,忽然只觉肚饿,自顾转身到后厨,发现锅中尚炖着一根羊腿,香气扑鼻,不禁心中大喜,捞出羊腿,回到座前,从酒壶中斟了一碗残酒,旁若无人的吃喝起来。

看他目中无人,二匪怒火中烧,左首汉子喝道:“小子!找死么!”挥刀便朝他胳膊砍去,满拟让他知道厉害后乖乖交钱。谁知刀还未劈落,只觉胸口好像被一个钢锥刺中,哇的一声叫喊出来,眼前漆黑一片,整个人向后翻去,摔在了一丈开外,俨然出气多进气少,没多久就没了声息。另一匪突遭巨变,大惊失色,将单刀护在胸前,适才他只听蓬的一声,同伴便已重伤倒地,不免心中疑虑还有高手隐藏在店内。惶然四顾,的确只有三人,匪汉不禁心头一突,难道是眼前这人干的?可这人始终在吃喝,又是怎么出的手?一个人当真出手能快到看不见么?不由脱口问道:“你、你干的么?”

卢逸尘刚吃的满口羊腿肉,油脂四溢,说不出的畅快,大喝了口酒才顺下去,道:“嗯,我干的。你们是伏牛寨的么?”匪汉被他猜出出身,心中更是骇然,道:“你怎知?”卢逸尘指了指地上那匪,说:“他使得刀法是你们山寨的。”站着的匪汉说道:“你究竟是谁?”后跃出三步,单刀不敢离开胸前,也不敢去探看同伴,生怕这人突施杀手。卢逸尘只说了声“知道了”,手臂一扬,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这匪汉顿觉浑身一麻,胸臆闭塞,整个人动弹不得。

便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人声,大门蓬的被人撞开,从外头又涌进七八个手持钢叉的大汉,为首的汉子头包青色方巾,看见店里的匪汉,大声道:“喂,刘四,你在这磨蹭什么?坛主叫我们去通惠河。河面上来了不少粮船,不知道要干么。他妈的,可别是来放什么狗屁灾粮的。否则给那些饿死鬼瞧见,他们还怎会卖命?”目光一扫,忽然发现倒在地上那人,大喝道:“怎么回事!老邢怎躺地上死了!刘四,你在干么?咦,这人是谁?”

看那刘四一动不动,好像被定在了原地,他目光看上卢逸尘,察觉不对头,当下呼唤同伴,举起钢叉,喝道:“怎么回事!”数个大汉一字排开,兵刃都对准了卢逸尘背心。卢逸尘说道:“这人乖觉的很,被我点了穴道,动不了了。”

大汉说道:“你是谁?是你杀的人么?”卢逸尘道:“是。”话音未落,七把钢叉齐齐朝他背心射去。这伙人是山贼出身,武功虽然不甚太高,但自占山地,尤擅围攻打劫,行事极为阴损残忍。他话一说完,山贼们便知此人是大敌,当下痛施杀手,不给他喘息时机。

卢逸尘身不转,左掌向后轻拍,那七把钢叉又在空中陡然掉了个头,反朝众匪射去。去势甚急,众匪没来得及反应,便已被洞穿胸膛,一命呜呼。

卢逸尘想到这几人临死前曾说起通惠河,正是几日前李简嘱咐自己汇合的地点,心中一动,暗道:“这几人说的粮船难道和竹叔有关?”登即将餐盘一推,大步出门。

外头下起了大雪,来到街上,这里已是满目狼藉、尸横遍地,血水和冰雪融成一体,幽光鲜红,直刺眼睛,四周喊杀声不绝于耳,显得吊诡可怖。卢逸尘没想到一觉醒来,外面已经翻天覆地,不禁吓了一跳,喃喃说道:“啊哟,真是变天了啊。”运起轻功,就往南门方向奔去,才走了半里地,只听见这里呼号打杀声响更重。他无意停留,只想找到李简便离开。

忽然,街角传来一声野兽般的惊天巨嚎,跟着一个稚气童声说道:“放开老公公,打你!你放开!”卢逸尘心中一动,循声转入东角的岔道,却看见当街站着一个浑身紫黑的庞然巨物,伸足踏在一老人胸口,拳头大如醋钵,挥舞着便要下落。那老人口角流血,面如死灰,已是进气少出气多,这一拳下去,泰半便要归西。只听“啪”的一响,一根竹棒打在怪人背脊上,应声断成两截,一截落在地上,另一头却握在一小男孩手中。小男孩楞在原地,看着手中兀自握着的半根竹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巨人微微吃痛,停下拳头,转向小男孩。小男孩吓得浑身颤抖,用身体护住老人,说道:“你……你不准打老公公!”

卢逸尘高声道:“王守仁,你在干么?”小男孩循声看向卢逸尘,宛如见了救难菩萨,浑身一震,激动喊道:是卢大叔!”这适才卢逸尘听见他的呼喊,只觉好生耳熟,这番探看,才发现正是先前相识的王华之子王守仁。

王守仁看到卢逸尘,激动难当,哇的哭出声音,指着怪人说:“叔叔,叔叔!这个怪物把老公公打坏了,老公公要被他打坏了!你快救救他!”只见那老人面上都是血污,奄奄一息,卢逸尘蓦地一惊,心道:“尚铭!”这时那怪人已挥掌拍落,眼看小孩儿命在俄顷,但听蓬的一声,一只拳头重重打在怪人手掌上,卢逸尘已蹂身上前,护住王守仁。

那怪人身遭巨力,痛的七荤八素,不由松开了老人,连退数步厚,只觉一股玄劲自掌心涌入肩膀,又直钻胸口,体内气血翻涌,终于抵挡不住,跌扑在地,卢逸尘指着老人说道:“王家娃娃,你怎认识尚铭公公的。”王守仁道:“他是公公么?我不认识啊!”眼看尚铭气若游丝,卢逸尘沉吟片刻,俯身伸掌,按在他膻中上头,体内醇厚的内力源源不断输送过去。王守仁看到老人面上血色渐显,问道:“大叔,公公会死么?”卢逸尘摇摇头,说:“他受伤很重,但已不碍事了。”男孩一屁股坐地,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道:“那就好极。我、我去找爹,谁知道突然跑出来这个怪物,吃了好几个人,是老公公救下我的。”卢逸尘看着尚铭,暗自称奇:“这老东西也会办好事么?”他知这小孩绝不会说谎,便问道:“他救了你,你怎么不跑?刚才还敢去打这怪物。不要命了么?”王守仁说道:“老公公为救我受伤,我不能扔下他。”

卢逸尘心下暗赞,不再言语,目光看向倒地的怪人,适才一番交手,已发觉这怪物是人非鬼,不但力大无穷,远非常人能及,更奇的是,在交手那一刹那,竟感到一股浑厚内力反激。虽然这怪人不敌造化真气被击晕,可自己见多识广,也没瞧出他的来路。

只听脚下传来微弱声响:“这是巴尔思……”尚铭受伤颇重,昏迷中只觉一股浑强无比的真气在体内运转,虽周身外伤仍是剧痛不止,但丹田内温热和煦,已无性命之虞。他慢慢醒转过来,发现救的自己是卢逸尘,开口提醒。

卢逸尘微微一惊,想起当年封剑大典上巴尔思曾与洛无勤激战百招,不分胜败,这人极擅摔跤术,原是女真族大高手。问道:“他怎么变成这样?”尚铭说道:“他被厉抗天擒住,用秘法做成了这样的药人,刀枪不入,不知疼痛。”卢逸尘知道巫毒教有不少邪门诡谲的秘法妖术,只是巴尔思为什么会被厉抗天擒住炼成药人,倒一时真想不通。尚铭又道:“他早在武当山上,就已经被白莲教收买啦,孟秋来自负得紧,对他从没起过疑心。白莲教和巫毒教暗中勾结,想是那会的事。这人是白莲教安插在京城里的杀手锏,已经杀害了不少御史大人,决不能放过。”

王守仁这时也回过神来,吓得六神无主,泪水不自主的落下来,浑身不住颤抖。卢逸尘寻思:“若非我听到了他呼救,今日这娃娃可活不下来。”不免也一阵后怕,摸了摸王守仁的脑袋,轻声道:“以后可不能鲁莽。”尚铭叹道:“他家的仆从都被巴尔思杀了,但他兀自不肯走,拼了命也要救人。我看这孩子年纪虽小,但行事忠义果敢,这才愿意出手。只可惜,唉……”

王守仁手里兀自握住那半截竹棒,说道:“叔叔,你和我说过,道理就在竹棒中,为什么我的竹棒却打不过……”神情沮丧,失望至极。就在这关口,巴尔思又爬了起来,他看到卢逸尘站在眼前,知道正是此人方才伤了自己,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怒号,犹如野兽。

王守仁吓得躲到了卢逸尘背后,瑟瑟发抖。卢逸尘微笑着抄过那半截竹棒,说道:“怎么打不过?你瞧好了。”那巴尔思已经扑将上来,双臂张开,将卢逸尘左右都围了个住,两只蒲扇大的乌黑巨掌高高举起,朝他顶门两侧拍来。

卢逸尘见他虽已失了神智,招式间仍隐有武学宗家的风范,不由暗暗喝赞,手腕微抖,竹棒已化作一道青光,瞬息间拍中巴尔思双肘内侧尺泽穴。造化真气自穴道透体,立时压过双臂内原本灌注的真力。巴尔思只觉臂膀犹如电掣,剧震不止,只听“啪啪”二响,两条臂膀竟已脱了骱,软软垂下。卢逸尘蹂身上前,竹棒尖头已经对准他胸口。“波”的一声,竹棒已经刺破金刚不坏的紫黑毒皮,捅入心房,从后背穿了出来。

蓬的一声巨响,巴尔思哀嚎着仰天倒地,很快没了气息。卢逸尘转过头,笑道:“瞧见了么?”王守仁点点头,道:“看来同样的竹棒,在叔叔手中就是道,在我手中就只是竹棒。”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大大的眼睛微微闭上,似乎有点失落。

卢逸尘安慰他道:“竹棒只是竹棒。道是在自己心中的,只有心中有道,手中方能执道。我看你不顾危险,愿意去救这位尚老公,说明你心中大大有道!”王守仁眼前一亮,道:“真的么?”卢逸尘道:“若不是你心中怀着侠义之道,我又怎会听见你呼唤?又怎能救得了尚老公?”王守仁若有所思了一忽,确实若非自己发声呵斥,卢逸尘绝不会注意到自己。但想到自己人小力弱,目光又黯淡下去,说道:“那也没什么用。”

卢逸尘道:“这世上太多人和这个巴尔思一样,他们虽然武功高强,但内心少了道,也只是浑浑噩噩,与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算不得厉害。武功可以练,但心中的道,可是练不来。你小小年纪就晓得锄强扶弱、舍生救人,单是这份侠义心肠,即便你不会半点武功,也决计能做一番大事业,远好过他们。”王守仁点点头,心情大好,用力答道:“嗯!”

原来王华今日受命出城,正在通惠河。流民攻进后,王家也遭到了破坏,几个忠心仆从匆匆护着小少爷逃了出来,没曾想被巴尔思拦在此地。卢逸尘得知情况后,寻思自己正好也要前去通惠河找李简,便打算带着王守仁一起走。尚铭忽然叫住他,说道:“且慢,老夫有一事相告。”卢逸尘看了一眼尚铭,面色一沉,说道:“你要说什么。”

尚铭踌躇半晌,才道:“卢相公,老夫曾经对你颇有偏见,也曾与你作对。你不计前嫌,救我性命,我好生惭愧。”卢逸尘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绝不喜欢你,这有什么?我初出茅庐时,势单力孤,你没有仗势抓我,倒也难得。”打从少林英雄大会起,二人就已矛盾颇深,只是尚铭贵为东厂督公,碍于身份极高,也从没下手害过卢逸尘。

尚铭接着道:“我和你师父相识,知道你师出造化门,便绝不会害你。”卢逸尘微微一惊,道:“是么?他倒没说过?”尚铭挣扎起身,道:“你师父是心怀天下、侠骨仁义的大侠,他教出的弟子总也不会坏。只是这件事我藏在心里很久,原本是打算搁一辈子,但今天你救了我的命,我不得不说啦。”卢逸尘道:“你说吧。”尚铭肋骨断了几根,痛的厉害,直不起身子,只能倚靠在墙边,说道:“震远镖局的人口,是我派人杀得。今日天下大乱,生死未卜,这件事我若不告诉你,恐怕以后再没机会了。你若要杀我为王铁山报仇,就请动手吧。”说罢闭目以待,面色极为从容。

等了好久,那预料中的一掌始终没有落下,他睁开眼睛,只见卢逸尘只是直直盯着他,并不说话。他奇道:“你怎不动手?我绝不会怪你,也绝不会有人知道。”岂料卢逸尘竟微微一笑,道:“我早知道了。”尚铭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知道了?那为什么……为什么不对我下手?”卢逸尘更不打话,反问道:“你为了争权夺利,杀了那许多无辜的人。心里滋味好受么?”

尚铭闭上双目,呻吟一声,道:“我执掌东厂,手下的人命还少么?只我杀的人,虽不全是大奸大恶之辈,但总也是有作奸犯科之嫌。可、可我杀了王铁山他们,心中确实非常惊恐。因为我心里知道他们是无辜枉死的。唉,自那以后,我只要做梦,这八十六口人都会向我索命,不怕你笑话,三年多来,也不知我在梦里惨死了多少回。那天我在镖局和你交过一手,更是惶恐不安。”卢逸尘冷笑一声,道:“为什么?”尚铭叹道:“因为你是造化传人啊,造化现世,因果循环,天下的冤屈没有你们解不了的。我整日惴惴不安,草木皆兵,生怕你突然冲来,将我杀了。”卢逸尘嘿嘿一笑,更不打话。

尚铭说道:“我悄悄跑到少林寺,嘱托正观师兄替我做个法事,超度那八十六口亡魂,我也有私心,暗地里希望少林派能替我挡住你。但是正观师兄为人很刚正,只是劝我:‘因果报应终有时。师弟,着相受苦,放下自在。既已造成恶果,那便该坦然受之。’”

卢逸尘道:“他说的对啊,这句话有大智慧。”尚铭苦笑道:“是啊。只我当时又惧又恨,认为他想害我。我暗中指示正言孤立他这掌门,趁机夺权。正观师兄是叛徒望劫邪僧的弟子,我们有师父的僧俗弟子自来不太搭理他。正言早就对他得登大位不满了。后来在南疆,正观师兄为救寺中弟子仙逝,我才追悔莫及,明白他一片苦心。”

正观圆寂前曾向卢逸尘坦陈震远镖局案的凶手确是少林弟子,并愿意一命相还,换得少林派众僧的性命。这般舍身为人,深明大义,想来尚铭事后一定知道了。

尚铭忽然睁大眼睛,吼道:“我日日夜夜受这折磨早已够了,卢逸尘,求求你杀了我吧!”

卢逸尘仍是面带微笑,道:“不,我不杀你。”尚铭哀道:“我知你答应过正观师兄不再加害少林弟子性命。可这回不同,我是自愿死在你掌下!”卢逸尘说道:“尚公公,你不懂。我答应他的可不止这个。”他抱起王守仁,看向一脸茫然的尚铭,伸手指向自己的心口,道:“我答应过他,要让他种下的善因,结出善果。”此时此刻看着饱受折磨的尚铭,卢逸尘才终于明白,原来早在他给出这句承诺时,震远镖局惨案便已于他心里轻轻落下。

尚铭反复念着这一句话,好像那位老僧的面庞又浮现在了眼前。

卢逸尘夹着王守仁朝通惠河赶去,雪越来越大,见一路上都是流民放火,四处杀戮,心里暗想:“以他的卓绝天资,未来必成大器。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须得想个法子教他些东西,以后碰上这样的危险,没说的就用得上。”王守仁一家都是文人,不会半点武功,这孩子将来泰半要读书科举。想到莫亦官拜一省巡抚,遇到奸臣构陷、马贼抢劫,也只能束手待毙,若是王守仁会些武功,虽说不能万事周全,但关键时刻也许能保住一命。他心中着实喜欢这个小孩,便动了传授武功的念头,只是师门祖制有云,造化传人一脉单传,除正式收徒外,门下武功不可再传他人。

他灵机一动,说道:“王守仁,叔叔有一首口诀,你听后能不能背下来。”王守仁聪颖机灵,心想自己三岁读唐诗,五岁背宋词,八岁可作文,什么口诀记不住,不免好胜心大起,道:“叔叔你念,我记下!”卢逸尘道:“那么你听好了。”清了清嗓子,吟道:“清气化浊御太虚,先天力导纵五行。凭风直起游四体,凝息勿换遍六器。君见远山重峦如踏青萍,越之无惧,观弱水绵延如渡汪洋,过而不妄。是以气灌于内里,力存之外象,以谓之如一。得如一,则不以万物为量,更无碍天地作障。凡如一,则必以心、以知、以魂、以魄,谓之为纲,则必以行、以体、以身、以动,视之为常。故如一,必纲常守一。一者,曰心知之气归元,曰体行之力蓄发。则可化繁取简,亦可易中窥难,可举重若轻,亦可避虚趋实……”他每读一段,便停下来,王守仁跟着背一段,小孩记性极好,听一遍竟能全部记下。

卢逸尘的内力已臻功参造化的绝顶境界,万般内功修炼的法门在他眼中大同小异,俯仰可拾。瞬息之间,便可另创足以称雄于世武功心法。这篇口诀看似不知所云,其实是他以毕生武学之心得,自行凝聚汇总而成的修身练气法门。他若是以造化门的练气法相授,便违背了祖师意志。至于新创的武学,却是不受祖制所限。这套口诀与造化心经修炼路数大相径庭,但大道至简,若是能勤奋修习大成,那么威力丝毫不逊于造化心经。

王守仁天资聪颖,起初只以为这是一篇古人文章,可越到后来,他越是觉得这篇口诀大为不凡,隐隐察觉这些艰涩难懂的文字背后蕴含着博大精深的至理,原本好胜心渐渐消去,转而变成了极为敬畏恭顺,一字一句,但求深深印在脑海里。

当他跟着卢逸尘背到最后一句:“故而云云儒不教武,释不解恶,道不通悲,此为心体不足,而求外道解难之谬。当知吾身为玄黄、吾心做乾坤,儒释道皆非吾圣,为求此心如一而足。”突然皱起眉头,问道:“爹和我说儒释道三家都是古往今来的大圣贤,可你却说他们是外道,求他们是谬误,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们是错的么?”

这一段其实是卢逸尘寄情于武学中所悟的道理,实可算作他毕生武功的点睛之笔,听得疑问,他笑道:“我并非说他们是谬误,他们是对的。”王守仁奇道:“既是对的,为何又称之为谬?”卢逸尘解释道:“此处的谬,指的是求佛问道的人。若凡事都朝圣贤求救求解,那就不对头了。”王守仁问道:“为什么?”卢逸尘指着他的胸口,道:“因为神仙菩萨、圣人智者,都不在外头,而在你心里。要求神佛圣人,也是求自己啊!”王守仁大惊,道:“那岂非我就是神佛圣人,智者菩萨?”卢逸尘解释道:“当然了。你体弱多病,希望神佛保佑自己不再生病,那有什么用?正经将身体练强健,自然不会再生病。你的身体就是保佑你不生病的神佛!”

王守仁拍手道:“对!爹爹常求孔圣人教我快快长大,好听话些。其实若他能兼听则明,有时仔细听听我的道理,又怎会觉得我是在淘气?”卢逸尘大笑道:“是啊!你说的是啊!老子、孔子、释迦摩尼得道的时候难道是依傍了什么圣人神佛吗?他们也只找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个道,并以此为之准则去办事。从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了自己的圣人,自己的智者。至于圣人、老君、佛祖,都是后人强加给他们的名号,并非他们的道。”王守仁若有所思道:“那么……那么若要找到自己的道,须得当做这世上没有圣人、没有智者,是不是?”卢逸尘见他一点就通,大为赞赏,道:“不错,此之谓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只有忘记了所谓圣贤智者,才能真正追寻到自己心中的道。”王守仁喜道:“啊,我明白了!吾身为玄黄、吾心做乾坤,儒释道皆非吾圣,为求此心如一而足。”

王守仁如梦初醒,只感觉眼前明亮,这番话语是他这辈子从未听过、见识过的,兴奋的又背了一遍。卢逸尘将其中各处关节含义仔细解释给他,嘱咐道:“这套口诀是我所创,你既然喜欢,就叫它如一诀吧。你按着我教你的口诀循序渐进地探查体内的气息、血液、经脉,再依据上头的门道去调整,每日早晚各一次。你现今还小,无法一蹴而就。但假以时日,对你身体心魄都会有极大地裨益。”王守仁才知道如一诀还是一种奇妙的休养调息法门,不由感激万分,道:“叔叔,你传授给我如一诀,是担心我再碰到那么厉害的怪人,被人欺负,是不是。”卢逸尘点了点头,道:“是,你练了之后,身强体健,遇上不平不义的事,就不再会有心无力啦。”

王守仁一把搂住卢逸尘的腰,道:“叔叔,你待我太好啦。请你以后常来我家,多教我些道理。”卢逸尘叹了一气,道:“唉,有缘我们自然会相见的。”

因之卢逸尘只告诉王守仁这门功夫对身体有裨益,他只道这是一门延年益寿的修气法门,当真老老实实日夜修炼,完全不知这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功总纲。二十四年后,王守仁触怒权臣刘瑾,被贬谪至龙场,在那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他遭遇了人生最迷茫、苦闷、无助的岁月。一晚,杀手们找到了他的处所,要杀他害命。正当命悬一线之刻,他只觉身体内突然涌出磅礴浑厚的真气,竟不自主使出一套前所未有的武功,将一众邪派高手杀退。错愕之际,他忽然记起了如一诀,登时灵台清明、大彻大悟,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就是这么一瞬间,一门震古烁今的学问派别诞生了,王守仁终于找到了自己苦苦追求的道。啸声渐止,王守仁的眼角忽然泛起了点点泪花,不知他是不是心里也想起了那位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故人,是不是忽然明白了那位故人的一片关爱苦心。他是不是也在感伤,斯人已逝,造化无常。

很快从崇文门出,沿着通惠河向东走了十余里地,远远看见河面上停泊着数十艘运船,河两岸处聚集了不少人众,堵住了接驳的渡口,使得运船无法靠岸。河中央又横了十几艘小艇,一字排开将河道截停,运船又不得继续前行。

听到前面传来刀剑铮铮作响的声音,卢逸尘快步上前,只见百丈开外,北岸上有两股人马,一股面朝河道,僧俗道匪皆有,人多势众,另一股背靠着渡口,皆是缁衣高冠,朝廷衙役的打扮。四周已有数十人倒地横卧,却是衙门公差打扮的占了大半,看样子已经死了,想是双方经过了一场恶战。余下的两派人数虽相差悬殊,但背靠渡口的诸衙门公差丝毫不惧,正自执兵对峙。两股人马之间的空地上,正有数人相斗。大雪纷飞中,有七人身披蓑衣,右臂上头绑着白色长巾,所使俱是钩索、朴刀、铁尺、判官笔等诡异兵刃,将一人围在垓心。被困住那人手执长刀,身形矫健,在刀光剑影之间穿梭,已是被七人逼得节节败退,险象环生。卢逸尘心中一动,走近望去,不禁失声喊道:“竹叔!”

中间那人听见呼唤,已看到卢逸尘,可敌人人多势众,出招阴损奸邪,逼得他无法发声回应。卢逸尘见李简势弱,展开轻功,朝岸边奔去。外围人马见状,立时跃出十余道人,持剑朝他攻来。卢逸尘看清他们道服道冠,袖口上绣着宝剑式样,心里一沉,道:“神剑宫!”这十来人武功委实不弱,用上了拼命的架势,卢逸尘手中抱着小孩王守仁,单手挥剑,功力无法全然施展,一时间竟被迫得停住脚步。

李简长刀回环,挡下了两股铁尺当胸一击,只觉背后阴风透体,一道乌黑钩索已朝他脊梁扫来,钩索头上挂着铸成人手式样的精钢勾爪,锋利无比,若然被它碰到,定是皮开肉绽。

李简急忙使出鹞子翻身,双腿离地,侧空翻去。那钩索却仿佛生了眼睛,待他甫一落地,勾爪忽地一转,径直朝着他后背袭来,劲力更胜前次。李简双足连点,又连在空中翻旋三个起伏,避开三丈之远。使钩索的人身材高大,嘿了一声,嘲讽道:“雪山刀影,也不过如此。”瞧他模样不像中国人,话音更极为古怪,可他内力再强横,也绝不可能让钩索再飞三丈。

李简还未答话,一柄朴刀、一把长剑又从左右分刺胸口,他使出一个铁板桥,刀剑从胸腹上空刺过,紧接着飞起一足。只听左首那人哼了一声,已被他踢中手腕,倒退半步,他翻身回顾,却见那人长剑仍然在手,心中一阵凄苦。此人原是用的流星锤,适才已被李简打飞,不得已换了不趁手的兵刃,原是七人中最弱一环,可饶是如此,自己这一踢终究偏了数寸,未能命中要害,不免哀叹:“若换做十二年前,我这一脚自也踢得他腕骨脱骱。如今年老衰微,多半是不成啦!”眼光扫向一旁,众缁衣衙役身后紧紧围着一个少年,心头又不禁稍宽:“十二年前我一人一刀,带你杀出重围,那是何等英雄气概。只可惜那时你还是襁褓里的娃娃,全无半分印象。如今你长大了,我也老了,纵然今日死在这,你也会知道我李简一生没有辜负所托!”想到此处,不由豪气顿生,朗声道:“相好的!十二年前你天池连环寨便已被我杀得大败,今日你们再来,没得也是一个下场!”

卢逸尘听见他苍凉威武的声音,心里一震,道:“原来是天池连环寨!这伙子人下手可狠毒!”当下掌上加力,蓬蓬蓬三掌拍出,已将八人经脉震碎,当下运气发声:“竹叔,逸尘来了!你且撑住!”他内力雄浑,声音远远送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外围人马立时又分出数十人前去围堵他。

李简正踉跄避过连环寨杀手劈下的朴刀,听见卢逸尘发声,见他虽被一时困在人丛中,但招式飞翻,精妙绝伦,心头又是一阵安慰:“我这辈子浪迹江湖,经历风波险恶无算。总算老天爷待我不薄,让我偷来松江府那几年的闲适时光,能认识小逸尘这么好的孩子!这孩子也长大了,只是命途多舛,我好不放心!希望他以后一直平安康健,不要再经受苦难呢!”杀手一击未中,恼羞成怒,倒转刀柄,重重砸向李简左肩头。李简与他交手多次,自是知道避让法门,当即身子微侧,可终究晚了半拍,只听喀拉一声,肩骨被刀柄扫中,登时裂成数片。

李简疼痛难当,大声道:“他妈的,王奔,你这一招当年连我的衣角都碰不着!今天你可打中我啦!嘿!这一刀还不要了你命?”却见右手执刀反撩,一招力挑华山,刀尖自下而上掠过,这一招曾叫王凌霄吃尽苦头,王奔混战之中,又怎能提防?只听刺啦一声,刀尖在他胸口划出长长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立时仰天倒地。

见同伴身死,余下连环寨杀手大怒,便有三人齐齐攻上。李简左臂几已不能再提起,只靠单刀横挡住判官笔,又用刀把抵住铁尺,但无论如何,那背后的一剑却是避之不及。只听噗嗤一声,长剑从背后刺入,胸腹穿出,李简嘿了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道:“小子!你伤了我,性命也得留着!”忽的右手在刀柄自上而下轻拨,单刀顺势在空中滚了起来,只听嗤楞嗤楞,已将判官笔和铁尺震开。这一转之下,左右外围登时空开,却见他右手紧握,任由钢刀落地,回身就是一拳,正好打在那持剑杀手的胸口。杀手只觉右胸犹如炸开,长剑脱手,身子向后跌去,再也爬不起来。

李简腰腹上兀自插着长剑,也不拔去,右足向后一挑,脚后跟磕在单刀刀柄上,单刀立时向上飞起,反手抄去,已把兵刃又横在胸前,怒目圆睁。众人见他重伤之下,犹自神威凛凛,不禁大生怯意,一时不敢上前。那使钩索的大喝一声:“这人已是强弩之末,部阵!将他除去,带走太子!”

李简的视线已经逐渐模糊,判官笔、铁尺、峨眉刺从三个方向刺来,与十二年前在黄河渡口那场恶战如出一辙,那时自己意气风发,功力精神俱臻化境,以神乎其神的武功大败群魔。想到这,他登时精神一振:“我虽老了,却也轮不上这帮妖魔小丑来欺!”提气长喝一声,雪山刀法使将开来,刀光如雪,连将来敌逼退。只听一人高喊:“李贼!你杀我师兄,我与你不共戴天。”手举板斧自上而下劈来。李简长刀上挑,挡住这一劈,右肘顺势顶向那人咽喉,岂知那人甚是乖觉,早已撤斧倒退,身子向后飞去时,又提起一脚,踢在他胸口。

李简胸腔气血一阵翻涌,暗想:“换做我年轻时,这一脚焉能踢中我!”身子向后跌去。这时背心又是一凉,已被人用峨眉刺挑出一道伤口。他不管不顾,径自右腿飞踢,只听一声冷哼,那使峨眉刺中踢退开,但自知这一脚力道欠佳,那人只是胸臆一闭,换了几口气,便无大碍。持铁尺的趁机蹂身而上,猛拍李简身上穿出的剑刃。长剑受力,向下又割长了几寸。李简只觉一阵剧痛,登时便要晕转,肩胛骨又是一痛,已被人用判官笔插中。他长叫一声,右手提刀砍落,那判官笔的汉子没能及时脱手,被他削去半片身子,立时死了。铁尺汉子趁着空隙,又接连命中他胸口、腰腹,直把他拍的连吐数口鲜血。

卢逸尘见李简陷入重围,几乎成了血人,心中焦急无方,将王守仁放在树下。眼看又有十余人扑将上来,宁不惜性命,也要挡住自己,当下怒意大盛,右掌飞翻,已经使出了绝剑武功。只听一阵阵惨叫接连传来,几乎是上来一人,便被他震死一人。不一会,至今为止先后拦路的五十五名一流高手,都被他杀得干净。剩下还有十个神剑宫人,执剑拦在路口,不叫他闯过。他拍了拍王守仁,道:“小兄弟,抱紧我。”双足点地,身子纵上直飞,那十人武功均自不逊于一流门派掌门,便有二人也飞身而起,在半空中拦他去路。卢逸尘左掌拍出,两股掌力激射,二人应声倒地。

他一个起伏,就要赶到圈中。却看见李简正和那铁尺汉子拼掌力,整个人已摇摇欲坠。这时候,钩索忽地从圈外抢入,卢逸尘看李简身子一动,知他又要再行鹞子翻身避让,整颗心蓦地一沉,几乎就要叫出声来。那钩索离地五尺,平平抓来。李简翻身而起,原本这一跃将有六尺来高,可他此时受伤极重,终究力有不逮,低了半尺,那钩索在半空中忽地抬头,铁手爪钩正中背心,入肉极深。李简惨叫一声,整个人踉跄倒地。他正待站起,卢逸尘已然抢来,发声叫道:“且住!”

但那铁尺不偏不倚,砸中了他顶门的百会穴。

李简的视线殷红一片,浑身轻飘飘,只模糊看见一个身影朝自己冲来,正当旋而欲坠之际,一双手托住了自己的后背。朦朦胧胧,只看见卢逸尘的脸在眼前,李简气若游丝,说道:“逸尘,我、我不成啦……”卢逸尘用双掌贴住李简的胸背,澎湃浑强的真气到了李简体内就如泥牛入海,丝毫起不到效用,惊惧交加,泪水滚滚而下,哭道:“竹叔,你不要……你不要胡说啊!”

李简右手微微抬起,指了指跌在一旁的单刀,卢逸尘连忙将刀拾起,放入他的手掌。李简握住刀柄,道:“你答应我的话……还作数么……”卢逸尘想起李简曾请自己帮他寻一弟子,传授雪山派衣钵,紧紧抱着他,泪水不住留下,哀嚎道:“明明你说过,明明你说过,你带我一起走!你说话不算话!竹叔,你骗我!”只见他重伤之下,看自己的目光仍是极为慈爱,好生后悔,心想:“我怎能伤他的心?”又用力点头,道:“作数,作数!等你身子好转了,我和你一起去!”

李简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面带微笑,道:“好孩子,你、你一直是好孩子……”忽然看向四周的敌人,说道:“孩子,我早就察觉司马业的死,有、有些不大对头……你看,这些人都是白莲教派来的,这说明宫里头出了细作,有鬼!你去帮我除了!”见卢逸尘迟迟不说话,李简忽然攥紧他的手,道:“答应我!用我的刀!替我报仇!”

这时候,一旁的官差也拥将上前,他们见李简不顾生死救助自己,大为感动,当下舍身将李简围住,不让敌人再犯。而神剑宫和连环寨的杀手也忌惮卢逸尘,围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太子在王华搀扶下走了过来,跪在李简身边,颤声道:“李大侠!可、可生受你了!”李简听见哭声,目光凝视着他,柔声说道:“娃儿,娃儿,你别哭,叔叔在呢……”语音温柔绵延,好像太子是个哭闹的婴孩。众人都是一愣,只有卢逸尘知道,这句话一定是当年李简对襁褓中的太子说得。

只见李简伸出颤抖的手掌,想要抚摸太子的脸庞,嘴里喃喃说道:“娃儿,你、你……你生的真像你妈妈……你妈妈……阿纪……唉!”

“扑通”一声,手掌伸到一半,再也无力为继,落在了雪地上。

太子朱佑樘放声大哭,其余侍卫也不自禁落了泪。卢逸尘取来李简的佩刀,看见刀柄系着的蓝布上,密密麻麻写着字。他仔细阅读一番,发现是雪山派的武功精要,当下铭记在心。王华抹了抹眼泪,说道:“殿下节哀,贼人凶险,咱们须得想个法子脱困。”

卢逸尘突然站起身来,问道:“你就是太子么?”诸人朝他看去,只见他已将佩刀上的蓝布取下,绑在额头上,手中单刀隐隐闪着寒光。朱佑樘道:“卢大侠,我认得你,我是奉了父皇的口谕,来通惠河接驳赈灾粮船,没想到走漏了风声,被贼人发觉了,他们要来抢夺粮船,多……多亏了你……才没叫他们……”他本想说“没叫他们得逞”,但转念想到李简已经身亡,即便粮船无虞,又怎能说出“多亏”二字?这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卢逸尘道:“赈灾粮船?你们是打算赈灾放粮么?”太子道:“是,皇上早有打算要接济灾民,这些粮食都是从各地皇庄运来的。”卢逸尘冷笑道:“嘿嘿,灾民成堆不是这两天的事儿,早干么了!”太子脸一红,道:“之前漕运不通,粮船开不过来,走陆路又不放心。这才耽搁了……”卢逸尘更不打话,看向王华,伸手指向西首,说道:“你的儿子我带来了,就在那株大树下。”王华惊愕之余,垂地作揖,还礼道:“多谢卢兄大恩。”

卢逸尘道:“太子,李简大侠救了你两次,你知道么?”他的声音威严肃穆,威慑十足,即便贵为太子,也不自主打了个颤,道:“是,我绝不敢忘。”卢逸尘说了一声“好,你记住就好。”提刀慢慢走出人圈,迈向了敌人。

诸人见他说走就走,大为不解,但很快就明白了。只看见卢逸尘上挑下劈、左抹右挑,刀风成影,破空声响,单刀挥舞成圈,在漫天飞雪中肆意挥洒。他有意为李简报仇,适才将蓝布中的精要招式尽数记住,使出了雪山刀法。神剑宫人和连环寨的杀手万万料不到,明明是同样的武功招式,为何在他手中竟威力如斯,霎时间,白雪和红血齐飞,残肢与惨叫共舞,众人触即败,败则亡。最终只剩下一个人,手足已断,倒在雪地中,四股鲜血从断肢处泊泊流出,在他手中神乎其神的铁索,亦如死蛇一条,躺在了旁边。

这汉子鹰鼻深目,瞳孔发蓝,皮肤发须甚白,头上戴着一顶小圆帽,看样貌是色目人,卢逸尘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个胡狗。”一脚踏住这汉子的面门,问道:“司马业还活着么?”他颇为硬气,哼了一声,却不开口,“啪!”刀柄撞碎了他的左眼,他抵受不住,发出惨叫。卢逸尘又问道:“司马业在哪?”那汉子吐了口鲜血,声音几乎嘶哑,用怪腔怪调的汉语说道:“白莲动世,业火永燃。”卢逸尘更不打话,用刀柄敲碎了他另一颗眼珠,取来铁索,将手爪钩子钩住他背心皮肉,挂在一株大树的树枝上。那人背脊剧痛,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四根断肢不住挥舞。卢逸尘将他衣襟扯下,露出毛茸茸的胸膛,用刀在上面刻下“猪狗不如以儆效尤”八个大字,又点了他止血的穴道,又撕布成条,给他裹好肢体伤口,以致不会流血过快而亡。

待办完这些,那人早已痛晕过去,卢逸尘转过头对太子说道:“我须去皇宫一趟。”

太子等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本是奉命放粮,没想到竟然九死一生,还折损了李简这一高手。好在运粮船已经靠岸,上头又下来百十个官兵。众官兵适才看见岸边剧斗,苦于困在河面上,尽皆心急如焚,当下分出几队前往城内借兵,其余兵丁围成一圈,保护太子。

王华这才定了定神,问道:“卢兄,你去皇宫干么?”卢逸尘道:“你担心我去害皇帝么?”王华被他猜中了心思,脸上顿时一红,道:“兄弟不敢。”卢逸尘道:“竹叔说了,他觉得宫里头出了细作,我须得替他查清楚。还有谁知道赈灾粮船的事?”诸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又看向太子。太子思忖了半天,忽然拍手道:“啊!父皇与我说这事时是在朝天观里。说不得朝天观中的奴才仆役听见了!”卢逸尘道:“好。我去朝天观看看。”

太子忽然心思一动,道:“卢相公,我曾听说过造化门的传说。”卢逸尘道:“那又如何?”太子突然拜下,道:“造化传人,除恶解难。宫里正在举办万国武会,各国使者俱在,用心不良。倘若真的出了细作,恐怕事态已是凶险万分。请你看在万千百姓的份上,祓除罪魁元凶!”卢逸尘指着吊在树上的汉子,冷笑道:“你说的元凶,究竟是指他的首领?还是另有其人?”太子猛然一震,心想:“这人好厉害!”又作了一揖,道:“自然是害的天下民不聊生的元凶。只是这人不知究竟是谁,李大侠生前说了是在宫里,我定将一查到底,为李大侠报仇!”卢逸尘见他回答的四平八稳,摇了摇头,道:“可惜,可惜。”太子微微一愣,道:“可惜什么?”

他颔首道:“竹叔冒着身死之险救了你两回,你可知为什么?”太子道:“父皇也说过,李大侠忠心于大明,是位大大的忠臣。将来我一定会禀奏父皇,大大封赏他的后人。”卢逸尘摇摇头,道:“不,他若是为了荣华富贵,早在十二年前就会把你卖给万贵妃了。”太子垂首道:“是。李大侠不为名利,实是侠之大者。”

卢逸尘盯着他良久,忽问道:“太子,你很想做皇帝不是?”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吓得面色惨白,太子侧身而立,说道:“父皇是天下共主,我怎敢有此妄想?”卢逸尘又道:“如果这些刺客杀手是你爹喊来的呢?”太子面色一沉,其实他心里早有这么盘算,但无论如何,决计不能承认,便道:“卢相公,我敬你救命之恩,还望你不要夹缠不清,挑拨本宫和圣上的关系。”

卢逸尘更不打话,只悠悠吟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竹叔,你的道理,终究没人懂的!”说罢扑在李简身上,放声大哭。诸人见他喜怒不定,都不敢上前,过了良久,他才小心抱起李简的尸首,朝皇宫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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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这段如何,上月出差时写的,还没修改。

店门口正停着先前在大同城内遇上的那辆马车,几匹骏马牵在一旁喂草那自是那几名官军的坐骑。他视若无睹,摇摇晃晃进了店中,捡了角落张桌子,唤来店伴,才知店中已无米面酒肉,一问缘由,原来当地粮食短缺,便连军屯也所剩无几,因此粮价极高,这客店并非奢华大店,自是备不起;至于那酒肉时蔬,也早已被几位军爷要了。卢逸尘朝里头望去,果然见到那几个军士正自饮酒吃肉,好不畅快,他叹了一气,只得要了麦饭,配些菜干酱瓜佐餐。

麦饭是大豆黄黍米蒸的,甚是粗糙,但他几日奔波,粒米未进,顷刻便吃了三大碗,这才混饱肚子,不由长呼一口气。

那为首的痦子军士耳力甚佳,循声望去,却见屋角坐着的,不正是先前城中那个怪人?他心中有气,悄悄和同伴耳语一声,立时便有两名士兵起身到卢逸尘身边,道:“喂,乡巴佬,我们把总请你来一趟。”

右首那人伸出手重重拍在他的肩头,只觉一股寒劲自对方手掌心传来,卢逸尘眉头微皱,心知这人身负上乘内功,绝不是寻常兵丁,当下不动声色,站起身道:“好。”

方才城中一会,那人已知卢逸尘不简单,这一掌蕴含玄劲,满拟趁其不备,将他击得口喷鲜血,以免将来动手时麻烦。没想到一掌下去,掌力犹如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再看这人满面若无其事,不由吓得退开一步。顷刻,卢逸尘已飘飘然走到把总那桌,大喇喇坐下,从满盘菜肴中提起一条羊腿,大口吃了起来,道:“你们找我甚么事。”

二人紧追齐上,正要再下杀手,却被那把总伸手止住。只见他阴鹜地笑了声,道:“阁下身怀绝世武艺,孤身入边关,所为何事啊?”卢逸尘道:“散心。”伸筷就去夹面前的牛肉。筷子还没落下,又有四双筷子朝他手腕刺来,每一双都暗含七八种后着,一下子将他手掌封的严严实实,若不撤了,定要教人戳中。

卢逸尘手腕一抖,只听哒哒四响,诸人只觉一股劲力传来,手腕一麻,又是啪的四声,手中筷子竟被他敲落,摔在桌上。卢逸尘笃悠悠地夹起一大块牛肉,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四人无不大骇,方才只看他筷子抖动,却没人瞧清楚他是用什么手法震落自己手中的筷子。把总一拍桌子,大喝道:“大胆!”抽刀作势便要砍去,门外马车中又传来一声:“行了,你们四人齐上,都不是他的对手。”声音自是先前在城中喝止官军行凶的那人发出。

把总手持钢刀悬在半空,听见这人说话,登时停了下来,道:“是。小的无能。”那人又道:“适才他用筷尖分击你们筷子三寸二、四寸一、二寸八、一寸半的地方,那自是因为你们内力走的是手足三阴、手足三阳,以及阴阳维脉四脉,他敲的几处都是这四脉力所不及的停歇处。打蛇打七寸,人家一眼就瞧出你们的弱点,还斗甚么斗?”

几人吓得冷汗直流,齐齐跪倒在地,道:“弟子学艺不精,给老祖宗丢脸了!”那人道:“你们遇上大高手啦,没被他一招取了性命,也不算丢脸。”卢逸尘提了一杯酒,悠悠道:“你躲在车厢中,却能听出我的手法,内力也算是不错啦。”

把总听了这话,吓得几乎背过去,朝向卢逸尘道:“你、你没大没小!怎敢这么和我们老祖宗说话!”卢逸尘道:“他很老么?”把总被他问的一愣,骂道:“乡巴佬,老祖宗是尊称!”

卢逸尘点点头,道:“哦。”提声朝着屋外说道:“老东西,大明官军练得是岳家散手、杨家枪,刀法走的是伏虎断魂的路子,都是外门武功。而你的徒子徒孙一出手便漏了道门内家的底子,这样还敢扮成官兵,可当真让人笑掉大牙了。”

听他出言不逊,一开口便指摘出自己伪装中的纰漏,把总等人心惊胆战,也不敢反驳,齐齐看向屋外,生恐那位老祖宗不悦。只听那老祖宗又道:“你本事不错,只是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你这种人立刻杀了,倒也可惜。这样罢,老夫且赐你三招,你若是能猜中我是何门何派,我便放你走。若是猜不出,就随老夫回山,跟着好好练个几年。”

把总一听,不由大惊失色,要知道老祖宗不但在门派中功力绝顶,人人敬仰,而且治下甚严,弟子稍有违逆,那便是杀身之祸。自己满拟卢逸尘狂傲不敬,老祖宗必将下杀手,没想到他竟起了爱才之意。倘若卢逸尘三招内侥幸不死,便能加入宗门,那是何等福分?至于卢逸尘不仅接下三招,还能猜出自家门派,这等虚妄之事,把总自是想都没想过。

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卢逸尘微微一笑,竟不拒绝,反而说道:“好啊。”只听“咄”的一声,一块飞蝗石从车厢内破窗而出,直飞向卢逸尘左手手背合谷穴。石块几已疾如闪电,眨眼间便离他手背只差半寸,劲势迅猛,眼看着便要将手掌打穿。却见他不慌不忙,手腕忽的提起,掌心向下,五指并拢。只听啪的一声闷响,他平平摊开手掌,却见石块不住跳跃,好似活物一般,却始终脱不出他的掌心。

把总知道他出手的一瞬,指掌已布满玄劲,将石块飞来的巨力卸去,然而他又是怎样让石块在掌心上跃动不止,却是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的。

卢逸尘道:“东海的弹指神通,打撅认穴天下一绝。”车厢内的老祖宗道:“你这一手武当派的雀不飞柔功,也当真俊的紧。”他目不能视,竟也瞧出了卢逸尘的招术,显是凭声响推测而知,足见内力之高,已至风吹草动都逃不出这双耳朵的境界。

紧接着,又是接连啪啪两声,两道青光从门外射入,左首那道先至,却偏了数寸,从他面前飞过;右首那后发的一道,径向他太阳穴刺来。卢逸尘正坐桌前,前胸后背都受桌椅所制,无论他向前扑或往后仰,则只皆方寸之间,虽能避开要害,但总不免被暗器戳伤其他部位,只有身子下缩,方能避过。可便在这时,左首青光忽地在半空中转了一弯儿,不偏不倚转向他喉管射去,他若伏缩身子,这一道光便恰好又对准了他另一侧太阳穴。

两道青光算准了他躲避的方位,将他腾挪方位牢牢锁住。就在雷霆万钧之际,却见他双臂齐举,左腕对准左首那道青光,右臂弯对准右首那道青光,青光好像撞在山壁上,蓦地听得金石撞击般的当啷两声,应声坠地。诸人低头瞧去,原来是两支碧玉簪子。卢逸尘却是毫发无伤,手臂上连块红印子都没留下。

马车内传来一个女孩声音:“二爷爷,你为什么把我的簪子扔了呀。”听声音却只八九岁,甚是稚嫩。

卢逸尘心中一动,捡起簪子,道:“峨嵋派的莲开并蒂,刚柔相济,九曲八折。”那老者也道:“少林派的金刚不坏功乃以洗髓经为根基。据说少林僧人若想练洗髓经,须得从达摩棍法练起,从浅入深,依次学会伏虎拳、千叶掌、燃木刀等武功,待到练至般若掌时,方能初窥该部内功的总纲,这至少须花上二十年时光。你不过二十来岁,也没剃头做和尚,竟连洗髓经也练得通透,当真奇了。”卢逸尘道:“甚么金刚不坏功、甚么洗髓经,你这簪子还要不要?”

只听那女孩声音又传来出来:“要,这是我爸买给我的。大哥哥,你能还给我吗?”卢逸尘笑道:“好。”踏步上前。

刚走到门口,那老者一声爆喝:“小心,厉害的来了!”只见车门不动,一股掌力却从门缝中激射而出,扑面袭来,如排山倒海之势,直将门口橼柱击折,哗啦一声,客栈门匾轰然倒塌,掌力犹自不歇,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卢逸尘面色微变,骂道:“我好意还你东西,你却搞偷袭!”回身便是一指,指力和掌力相撞,砰的一声,力道反激,射向车门,喀喇一响,登将两扇对开小门震地稀碎。

卢逸尘冷笑道:“白门心剑,掌化剑势,好凌厉,好恶毒!”从车厢内走出一人,却见他发须银白,神色倨傲,颇有遗世独立的高人风范,背着手道:“一阳指力,敦厚精醇,名不虚传!”店中官军登时拥将出来,跪倒在地,道:“拜见老祖宗!”

卢逸尘仔细看去,不由心头一跳,道:“白苍云!”那老者不置可否,道:“你可识得我的门派了?”这时,车内女娃将脑袋露了出来,只见她梳着俩小辫,容貌清秀可爱,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看见卢逸尘,登时双眼放光,大喜道:“大哥哥!大哥哥!我是若盈!果然是你!”

他早听出白若盈的声音,正暗自寻思:“若此人是白苍云本人,白家小女孩自当叫他爷爷,为什么适才称呼他为‘二爷爷’?”

那老者颔首道:“听说一阳指起于大理段家,朱明开国后,段氏衰微,仅留有天龙寺一脉弟子传承,现今段家掌门人天业禅师便以此功驰名海内。而一阳指素来不传外人,你方才使得指力已臻渊深难测,看来是从童子时便已练起。哼,你是段家子嗣。”

天业大师两年前便已遭厉抗天和慕容炎暗害,白苍云身居西南,绝不可能不知道。卢逸尘又见他将自己指为段氏后人,看来此人决计不是白苍云,眼睛一转,登时心中了然,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老者蓦地一愣,道:“你笑什么!”卢逸尘道:“你指鹿为马,难道不可笑吗!”

老者不愿听他啰嗦,断定他输了赌约,喝道:“够了!你若猜不出便乖乖随我去。”

岂料卢逸尘双手倒背,扬起头颅,老神在在说道:“弹指神通以灵巧中暗蕴巨力著称,你那一招刚猛有余、灵动不足;莲开并蒂,以柔劲催动是为技,刚劲伤人是为力,本是技力相辅相成的奇招,你出招却执着于技,曲柔尤甚,绵软无力;再说说你最后一招,乃是白苍云新创出来的心剑,想来你也没学到精髓,剑势微弱,便以掌力补足,反倒不伦不类,画蛇添足。唉,你煞费苦心用了三种不同派别的武功来试探我,殊不知我不用试你三招,便已知道你是何门何派。”老者也不动怒,眉毛一轩,冷笑道:“哦?那你却说说。”

卢逸尘瞅了那几名军士一眼,道:“内家功法以十二正脉为基,又以奇经八脉为辅。正所谓正脉正练,当从手三阴经练起,至手三阳经,再到足三阳经,最终止于足三阴经,方能循序渐进固本筑基。正脉气海长于绵延无尽,越是深厚,则越取之不竭。而奇经逆练,应从阴阳维脉练起,至阴阳跷脉,再到冲带二脉,这是因为奇经真气相较正脉威力更大,但气走偏锋,若不逆练,则于人体损耗更甚。任脉、督脉虽为奇经,却有迹可循,上接正脉、下抵奇经,最为特殊。一旦将这二脉打通,正脉气海涌至奇经,奇经真气运达正脉,则臻阴阳相济、水火交融的至高境界。可这二脉若隐若现,修练时须正脉奇经同时运功,最为凶险,一不小心,便会气息出岔,走火入魔。”

这些中原正统内家法门,但凡修习过内力的武学人士都耳熟能详。这老者功力深厚,自也不例外。但见他侃侃而谈,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冷冷道:“任督二脉打通,那是多少高手梦寐以求的境界。你不要言左右而顾其他。”

只听他又道:“我看你的这些徒子徒孙,内力怪奇,阴损至极。方才一交手,才发现他们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正练奇经,逆练正脉。须知天道有常,盈亏有定,这等练法起初威力极大,然则实是速成偏门,对人体损害极大。若不能在四十岁之前打通任督二脉,修为高的人还可靠自残器官,自断经脉,散去大半功力,以求活命;至于修为低的人嘛,那便只能任由体内经脉逆行,真气破脑而亡了。”

这番话将那把总诸人吓得冷汗直流,心中皆想:“我派同辈众多,可为什么四十岁以上的前辈屈指可数?难道真像他所说,四十岁前不打通任督二脉,便必须自残自废,否则必死无疑吗?”

老者道:“胡说八道,谁说四十岁之前便打不通任督二脉了?老夫三十五岁时,便已突破关节。”口气颇为自傲。

卢逸尘道:“正练奇经,逆练正脉,这种练法传自先秦时仙人羽化升仙的炼丹术,要求修炼者身蕴仙缘,以渡天劫,因之本末倒置、逆天而为,早被领悟武学真谛的后世高人弃若敝履。千百年来能靠此法门得道之人屈指可数,远远及不上循序渐进的正统修气法。更何况便算是你已二脉打通,可若仙缘天份不够,身体总有些后遗症的。是了,你手劲刚猛,阴柔不足,那是阳维脉的事儿了。我猜每逢雨天,你便阳白、风池二穴麻木,以致血气上涌,半个脑袋头痛不止,是吧?那自是你三十岁时练到阳维脉的时候走岔了。”

老者自打三十三岁起,每逢阴雨天,便头痛欲裂、生不如死,无论如何运气,都无法缓解。他自知是练功不济所致,但他极为自傲,从不与任何弟子说起,因此此事极为隐秘,没想到被卢逸尘一语说中,不由心中大震。却听白若盈道:“是了,昨儿下雨,二爷爷还头痛了半天呢。”老者登时喝道:“住嘴!”白若盈对他极为畏惧,登时吓得泪水都流了出来,老者又骂道:“不许哭!”她刚要抽噎,听了这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小脸委屈至极。

卢逸尘道:“你能凭这套练法,在三十五岁时打通任督二脉,也算了不得了。不过据我所知,这等横练法子,千年来只有一人不但无恙练成,而且是在他二十岁时就打通了任督二脉。”老者眼睛一眯,道:“好小子,这你也知道了!”

卢逸尘幽幽道:“一代剑神,独孤天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可惜他看不上神剑宫的武艺,练成后自又消去一身武艺。此后他弃暗投明,改拜玄门正宗,只花了五年,二十五岁时,便已无敌于天下。你看看,究竟是正练好,还是逆练强?”

老者见他不但已瞧出自个师门,而且对师门武艺极为了解,当即动了杀心,道:“他是我师门的叛徒,小子,你犯了忌讳了!”卢逸尘道:“我来的路上,碰到了你宗门石护法等人,见他们小指头、无名指都被截断,那自是逆练正脉的缘故,以致手少阳心经、手少阳三焦经出了岔子,不得已残毁肢体。唉,胡子都一大把了,这般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老者咄的一声,阴沉着脸,道:“石师侄他们是你杀的!”

卢逸尘摆手道:“错啦错啦,我是超度他们,做了大大的善事。”

老者拔出剑,指着卢逸尘,道:“你就是剑魔!”

白若盈见二爷爷动怒,伸出双手扯住他袍子一角,小声道:“二爷爷、二爷爷,卢大哥哥是好人,你、你不要生他气。”老者心头猝然一突,想起白若盈对此人极为亲昵,不像头回见面,登时反应过来:“这人竟认识我家小娃娃么?”低头道:“你认得他?”

白若盈天真的点点头,道:“是啊,他是卢逸尘大哥哥,妈妈可喜欢他了。他还来我家,带我飞高高。”

老者身子一顿,隔了半晌,才沉吟道:“好哇,好哇。卢逸尘……你果然没死……老夫是看走眼了……”卢逸尘道:“行了,自报家门吧。”

老者面色微沉,目光如电,看向他道:“你既认识若盈,想来也与蜀中留白打过交道吧。”卢逸尘不但打过交道,还和白苍云大打出手,怎能忘记,点点头,道:“我识得白苍云。”

老者道:“嘿嘿,世人只知白家少主白苍云,剑法如神、天外谪仙,却不知他还有一同卵胞弟。”卢逸尘微微一惊,道:“你是他双胞胎弟弟?”登即反应过来,怪不得两人样貌一模一样。

老者道:“不错,上代白家家主夫人一胎生下两个男孩,出生时,白苍云先落为兄,老夫后落为弟,名为白苍海。白家世代单传,传长不传次。白苍云自小便学遍宗族心法精义,而我自六岁起,便被爹爹送去天山,拜神剑宫剑仙为师。”

卢逸尘道:“怪不得你虽出身白家,却连白家的内功心法也操弄不了。”

白苍海道:“我白家心法是童子功,须得五岁时进密室,由上代家族长老亲自授功,日以继夜,苦练二十年,方能有所成,否则任凭你是大罗金仙,也决计练不成。我六岁便离了家,而立后才得兄长口述精义,功力自然不如白苍云精醇。”

卢逸尘沉吟道:“这我便清楚了。白家武功传自诗仙李白,李白的武功一说传自隋末奇侠虬髯客,一说是他酒醉后得八仙的铁拐李授业,无论是哪一派,总之是正统的道门功法。想来是你三十岁时,修炼偏门功夫遇上窒碍,须得用正道功法化解,这才回去找你哥哥传功,以免去断肢之苦。”

原来白苍海自投入神剑宫后,功力一日千里,不到二十五岁时便远远超过了白苍云。待得三十岁时,无意间得知了这个门派秘辛,惊慌失措的他以父母仙逝为借口逃下山,躲在蜀中白家。后兄长花半年时间,将白家内功法门传授与他,方才凭玄门正宗化解体内固缠的真气,更助他在三十五岁时打通玄关,一跃成为顶尖高手。但即便如此,阳维脉落下的内伤始终无法根除。

白苍海凭家学武艺打通任督二脉,更是机密,连他授业恩师也不知,当下杀意更浓,冷冷道:“小子,老夫原看你是一可塑之才,起了爱才之心。见你这般不识好歹,须留你不得。”卢逸尘哈哈一笑,道:“在下确是可塑之才,但已有了比你厉害的老师。你若想根除阳维脉上的毒力倒可以拜我为师,给我端茶倒水,擦桌抹地,我心情好了,说不定能传你几套天下无敌的功夫。”

白苍海一声爆喝,长剑抖擞,剑尖直向他胸口刺来。他转向白若盈,道:“小丫头,躲进去,捂上耳朵,闭上眼。”白若盈甚是听话,当即缩回车厢,照做不误。

但见他右掌虚张,一股吸力自掌心生出,只听“波”的一声,那丈许开外的把总已被他吸来,提溜在手。手臂微震,把总肥大的身子直直朝前飞去,噗嗤一声,被长剑刺了个对穿,眼瞧着没了气息。

白苍海怒火大盛,心想这些弟子总是留不得,便也不收招,长剑倒提,照直劈去,在半空中化作万朵银花,朝卢逸尘笼罩而来。卢逸尘如法炮制,又有两人被他掷去,那二人眼见把总死的极惨,当下也顾不得宗门规矩,半空中四掌齐出,欲抵御白苍海的长剑。

白苍海眉头倒竖,骂道:“大胆!”剑光大盛,向二人头顶劈去,直剖至会阴,登时变成了四瓣儿,一时间,断肢飞舞、血流满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神剑宫弟子武艺不凡,都是身具上乘内力的高手,但此时却如同玩具一般,被卢逸尘抛来掷去,全无还手之力。余下的人见状,吓得朝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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