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个杀手开篇写一篇小说?

发布时间:
2025-04-03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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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我是一个杀手,官府恨不得将我们一网打尽。

可今天我接到一个任务,却是去保护皇帝。

皇宫无人可用了吗,竟需要让一名杀手护驾?

应天府,金川门外马蹄阵阵。

消失多年的师父找到我,交给我一件任务。

刺杀乱臣贼子——朱棣。

“乱臣贼子与咱何干?咱是杀手啊!”

面对我的疑问,师父田伯陵只是将刀擦得锃亮。

刀身发出的寒光,一如他讨逆的决心。

没错,我师徒二人的身份是杀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那种。

虽不明缘由,虽知九死一生,但我还是去了。

毕竟师父抚养我多年,传授我武功。

就连我的命也是他昔年救下的,我不能不报答。

就在我赶到金川门前时,曹国公李景隆已经打开城门。

燕军在朱棣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涌入京师。

历史四年的靖难之役,由此宣告结束。

而建文帝一朝,在此刻终是走到了末路。

但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只是一名杀手。

不做任何犹豫,我戴上面具,自隐匿的阁楼处发射暗箭。

这一箭势大力沉,直取朱棣咽喉。

就在箭头距咽喉已不足两寸时,却被人一剑隔开。

那人反手张弓搭箭,箭矢没入我右肩。

“不愧是纪纲!”朱棣抬手大赞道。

无数燕军向我所在的小楼冲来。

我将箭头拔出,提刀迎了上去。

砍翻五人后,终于跳到楼顶。

此时又有数十支弓箭向我后背射来。

危急时刻,几名身影从一旁杀出,将箭一一挡下。

“洪武十五年锦衣卫副千户田伯陵,奉旨杀贼!”

我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提刀怒喊之人,正是我的师父。

锦衣卫副千户的身份,这么多年从未听他提起。

此时,我终于知道他刺杀燕王的缘由。

竟是一名老锦衣卫的尽忠之心。

见我站在原地,师父高喊:“进宫带他走!”

交代完这句,便是震天的喊杀声。

所幸事发突然,燕军未能形成合围之势。

我提起丹田之气,须臾之间便闪出数十丈远。

皇城内早已乱成一团。

许多太监宫女趁乱抱着各种宝物逃命。

一些文武大臣也夹杂在逃亡之列。

我逆着人群,向太和殿赶去。

此时,那座雄伟的宫殿已燃起熊熊大火。

建文帝朱允炆正带着太子朱文奎,皇后马氏站在殿外。

“国都陷落,朕不忍妻子受辱,便一起赴死吧。”

朱允炆掩面垂泪。

马皇后未做言语,只是满眼含泪走入火海。

“母后!”年仅六岁的朱文奎哭着大喊。

朱允炆抱起太子,也向着殿内走去。

“皇上且慢!”

这时,一名官袍儒生冲了过来。

大概没想到此刻还有大臣前来,朱允炆身子一颤。

“微臣翰林院编修程济,参见吾皇!”

程济满头大汗,跪倒在朱允炆身前。

朱允炆停下脚步,长叹一声。

“程爱卿,昔年你曾预言,北方将起祸端,如今祸事已至眼前,为何不尽早出逃寻个活路?”

程济俯身下拜,全无慌乱之色。

“溥恰师傅命臣寻皇上,言太祖当年曾留下一铁箱,皇上遇到危急便可凭此箱转危为安!”

闻言,朱允炆赶忙望向殿内,马皇后早已不见踪影。

“可叹,终是命也!”

他黯然低语,便要随程济而去。

这时,我终于赶到殿外,将三人拦住。

“燕军已入金川门,望皇上尽快离开。”

三人同时吓了一跳。

“卿是何人,为何冒死禀报?”朱允炆还算镇定。

我自然不能说出杀手的身份。

“草民陈文,受恩师锦衣卫副千户田伯陵所托,前来护佑陛下周全。”

程济满脸怀疑,将朱允炆护在身后。

“皇上,此人眼中隐有杀意,不可轻信。”

朱允炆摆手示意其放下警惕。

“若此人真是燕佞,无非早死片刻罢了。”

不再多言,我们疾步赶往偏殿。

溥恰早已守在铁箱子旁。

箱子打开,里面竟是剃刀一柄,袈裟三件,度牒一封。

见状,朱允炆恍然大悟,声泪俱下。

“太祖早料到今日,便是要我以此方法出逃!”

很快,溥恰为朱允炆三人剃度。

即日起,皇帝改为皇城僧人,法名“应文”。

此时,外面隐约传来众兵士呼喊:“入宫锄奸!”

看来燕王朱棣已至宫门前。

时间紧急,我提刀欲出去探路。

程济一把拽住我的袖子。

“一个提刀之人带着三个和尚,怎能不被人怀疑?”

“那你想怎样?”

“你也须剃了头发!”

我只应了保护朱允炆之事,可没有剃发的打算。

但为了不被人发现,几人只得找了套破衣服。

我随手将头发弄乱,扮成一个乞丐模样。

刀也用几块破布裹了起来。

“乞丐与僧人,皆循太祖遗迹。”我随口调侃。

朱允炆脸上挂不住,只好催促尽快离开。

于是,在溥恰的指引下,我与朱允炆父子,以及程济一同钻入皇城一侧的阴沟之中。

从阴沟另一侧钻出,竟已到了应天府外围。

一路上,我们遇到数拨兵士的盘问,皆以度牒搪塞过去。

应天府很乱,没人在意三个落魄和尚。

以及我这个乞丐。

一连奔走两日,终于彻底脱离了燕军的包围。

我们刚在路边寻到一处落脚,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循声望去,竟是建文旧臣——齐泰。

朱允炆见到此人,激动地大声呼喊。

齐泰勒住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下马扑到朱允炆面前。

“皇上,您何苦弄成这副模样,微臣罪该万死啊!”

齐泰趴在地上,眼泪簌簌掉落,竟将身下土地洇湿。

朱允炆无奈说出李景隆打开金川门之事。

齐泰闻言脸顿时涨得通红。

“当初黄子澄举荐曹国公为帅,微臣再三劝阻,皇上您真不该轻信此人,如今李景隆卖主投敌,实在天理难容!”

朱允炆一路奔波本就辛苦,听此话更气不打一处来。

燕王叛乱,国都陷落,自己丢了皇位,心中郁结此时正好找到了发泄处。

“朕就是听信了尔等之言,削藩,削藩,如今却将自己削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齐泰一愣,起身抹去满脸眼泪,便要上马离开。

朱允炆连忙拉住他。

“你往何处去?”

“臣要返回京城,将朱棣逆贼的罪状公布于天下!”

见状,程济也急了。

“燕军打的旗号就是清君侧,齐大人与黄大人若是落到他们的手中岂有活路?”

齐泰哈哈大笑,随即甩开缰绳。

“为君赴国难,当为臣子之道!”

马蹄声渐行渐远,朱允炆站在路旁,久久未言语。

趁着君臣说话的机会,我打回两只野兔。

木柴将兔肉烤的滋滋作响。

久在宫闱内的君臣二人面露难色,根本无从下口。

“看你们还是不够饿。”

我冷冷丢下一句话,捧着兔头大快朵颐起来。

程济跑出去半晌,只寻回几个酸涩的野果。

看我吃的满嘴流油,朱允炆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随后将一只兔腿递给朱文奎。

小孩子不懂那些,只闻到烤肉香味,肚子咕咕直叫,连忙捧着兔腿啃了起来。

吃完饭后,我们不敢在此多停留。

毕竟燕王若是发现建文帝逃走,一定会派兵追杀的。

塞北征战多年之人,必深谙“斩草除根”之道。

又是连着赶了两天的路。

身体最先扛不住的,是太子朱文奎。

只有六岁的小孩子经过亡国惊吓,丧母之痛,星夜兼程,终于还是病倒了。

如今尚未彻底逃出应天府,我们丝毫不敢大意。

接着夜色,混入一座小镇,找到一处医馆。

医馆大夫是位姑娘,年纪不大,长得眉清目秀。

见朱文奎这小和尚陷入昏迷,便二话不说开始诊脉。

“孩子受了惊吓,劳累过度所致。”

说完,便取出几支银针在各处穴道刺下。

程济欲要阻止,被我一把拉住。

“这乡野村医如何让人放心!”他沉声低吼。

我乜了他一眼,嘴角微动。

“那你打算让他死在这?”

看我二人暗地陷入争执,朱允炆只是沉默不语。

我问起大夫姓名,那女子莞尔一笑。

“小女郑月婵,这是药方,你们去抓药吧。”

程济连忙接过药方跑了出去。

郑月婵瞥向一直沉默的朱允炆。

“几位大师是从应天府而来?”

朱允炆双手合十,略欠身行礼,却没有搭话。

郑月婵并未追问,又将朱文奎检查一番。

“这孩子年幼,需要静养,如今世道混乱,大师不妨就在这镇子上歇息几日。”

朱允炆先是谢过郑月婵医治,随即又婉拒了她的好意。

程济抓回药来,郑月婵熬好药汤喂朱文奎服下。

见太子气色有所恢复,朱允炆便起身告辞。

程济背着朱文奎,我护在朱允炆一侧离开小镇。

走到小镇外,朱允炆忽然停下了脚步。

“太子身体抱恙,身边需要个懂医之人,陈文还是将那郑大夫请来一同上路吧。”

我当然知道他口中的“请”为何意。

但朱文奎依旧虚弱,确实需要继续诊治。

于是我再次返回小镇,毫不客气地闯入医馆。

大概没料到我会去而复返,郑月婵甚至来不及叫喊,就被我一掌打昏。

我将她扛在肩上,摸黑离开小镇。

朱允炆见我回来,二话不说抬腿边走。

我也不想和他多言,便跟在后面。

一个时辰后,郑月婵醒了。

令我意外的是,此女竟没有哭喊求饶,反而异常冷静。

“你右肩有箭伤,需尽快止血。”

她趴在我肩上说道。

我将她放下来,取出从其医馆拿的棉布纱。

许是看不下去我笨拙的包扎手法,郑月婵噗嗤笑出声。

“你是在给年猪绑蹄子吗?”

说着便接过棉布将右肩裹得严严实实。

我看着她的眼睛,想要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什么。

毕竟,这女子冷静得不像话。

“你不问我们要把你带到哪去?”我试探道。

“为医者,在哪里不是治病?”

这话说得没毛病,我便也不再多问。

向南又行了一日,终于离开应天府范围。

就在我们以为能喘口气的时候,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伙白莲教众,将我们团团围住。

见我们皆破衣烂衫,又有伤病在身,他们误把我们当作战乱流民,便以弥勒佛之宏大善心将我们收留。

为避免惹来祸事,我让朱允炆等人静观其变。

白莲教众举行集会,邀请我们一同参加。

数百人集聚在村子后面的树林中。

为首之人朗声宣读教义,更是痛斥明宗室相残,却要苦了手下的士兵和无辜百姓。

言辞恳切,令众教徒群情激奋。

众人殊不知,宗室相残的祸首竟就坐在人群之中。

整个集会过程,程济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大概被这群乌合之众气得不轻。

反倒是朱允炆一直闭着眼,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我们在白莲教教坛待了几天,精神恢复不少。

郑月婵为不少老弱教众调养身体,众人皆尊她华佗转世,悬壶救世之心。

朱文奎甚至和一对穷苦兄妹成为了好友。

那兄妹是孤儿,哥哥名为张二宝,妹妹叫张三妹。

小孩子的快乐总是很简单。

张二宝不知从哪里讨来一块糖果。

舍不得吃,便给了妹妹。

妹妹小心翼翼将指甲大小的糖果掰成三份,哥哥一份,朱文奎一份。

身为皇太子的朱文奎吃过无数美味糖果。

这一次,他却笑得最甜。

朱允炆将白莲教众一一看过,眼中闪过不忍。

“应天府周边百姓尚不能果腹,何况天下子民?”

程济见天子忧郁,急忙宽慰。

“皇上登基以来,宽刑省狱,平反冤案,减轻赋税,解决江浙赋独重的积弊,皆是深得民心之仁政。”

经此一言,朱允炆神色渐缓。

看着主仆二人自说自话,我连连摇头。

“若真的还富于民,白莲教为何愈演愈烈,岂不闻兴亡皆是百姓苦?”

一句话,怼得君臣二人脸色难看之极。

修养几日后,我们准备动身西行。

就在准备出发之时,张二宝满身是血跑了回来。

“官兵来围剿,见人就杀!”说罢气绝身亡。

我赶忙去寻朱允炆等人,却已经来不及。

十几名官军将众人等人围在一处小院中。

眼看几人就要身遭屠戮,朱允炆冲着为首将领怒喊。

“孟盛,休要乱杀无辜!”

那被唤作“孟盛”的将领闻言一怔,随即拍马上前。

待看清说话之人,不由得一怔。

他急忙喝退身边众兵士,欲将朱允炆带到一处偏角。

我跟上去,却被孟盛拔剑挡在外面。

“孟盛,此人是我贴身侍卫。”朱允炆解释道。

闻言,孟盛只好将剑收入剑鞘。

“臣孟盛参加皇上!”孟盛说着跪了下去。

“皇上,您为何扮作僧人模样?”

朱允炆神色平静,并未让他起身。

“若非此装扮,朕又如何逃出生天?朕且问你,是谁命你如此屠戮白莲教众人的?”

孟盛闻言,目露犹豫之色。

“回皇上,白莲教众趁着京师动乱,意图寻衅,当今圣上下诏,尽快荡平周边作乱之人。”

“当今圣上?”朱允炆双眼微眯。

孟盛头垂的更低了。

“是,燕王率军入应天府,百官臣服,三天前已祭拜太祖皇陵,不日将举行登基大典。”

朱允炆身子一颤,几乎一头栽倒。

“那方孝孺,黄子澄,齐泰之臣如何了?”

“方孝孺大骂圣上,圣上下诏诛以十族,齐泰同样被杀,家族人多受牵连。”

院子里陷入一片沉默。

良久,朱允炆缓缓坐到石阶上,神色呆滞。

“诛十族,亘古未有,暴君,实乃暴君!”

说着,朱允炆猛然抬起头,眼中怒火冲天。

“尔等既知燕贼篡逆,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听到此话,我撇嘴发出一声不屑。

“陈文,你什么意思!”朱允炆将目光对准我。

“当年南军数十万人攻不破北平,如今却被对方打进家门,他们这些小官有何办法,不过是大势所趋罢了。”

孟盛跪在原地没有吱声,似乎是承认了我的说法。

朱允炆颓然坐在原地,没有了高居上位的气势。

“孟盛,你既已效忠朱棣,势必会将朕带回去了吧。”

我看向孟盛,他若抓朱允炆,我定会出手。

“逊帝有恩,今上难违,无颜复命。”孟盛沉声道。

闻言,朱允炆站起身,缓步朝院外走去。

“众将听令,这几人被白莲教胁迫至此,放他们离开。”

孟盛下完命令,独自走入一片林中。

张三妹趴在哥哥张二宝身上失声痛哭。

一旁的郑月婵和朱文奎也不断抹着眼泪。

朱允炆走到张二宝尸身旁,双手合十。

“南无阿弥陀佛,愿小施主早登极乐,脱离业障之苦。”

官军放我们离开了。

郑月婵回首看去,却只有他们五人获释。

“为何只放我们?”她不解。

“咱们并非白莲教众。”程济回答了她的疑惑。

虽然心中无奈,但我们都很清楚。

在我们走后,剩下的教众将会面对什么。

张三妹那孩子,也只不过十岁。

才走出去十几里远,迎面又过来一队人马。

是官兵在押运一辆囚车。

我们闪到路旁,静候队伍过去。

可就在朱允炆看到囚车上所押之人时,顿时浮现难以掩饰的惊慌之色。

同时,囚车内的中年人也看到了我们。

程济同样认出那人身份,忙摆袖子招呼我们离开。

这时,那人扶着围栏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

押运官见状,一鞭子抽在他的腿上。

但他纹丝不动,瞪着应天府所在方向。

“燕贼篡权,纵然我今日身死,日后也必有贤明之士奉诏举兵,助我皇重归大宝!”

押运官气急,一鞭子抽在中年人的嘴上,中年人顿时口吐鲜血。

但此人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骂越狠。

咒骂声与鞭子抽打声渐行渐远,久未停息。

“此人面向随和,倒也是块硬骨头。”

我不不由得低声赞叹。

一转头,却见朱允炆早已泪流满面。

郑月婵照顾朱文奎,并未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我低声问程济,适才车中是何许人。

程济沉声说:“太常寺卿,黄子澄。”

“忠臣啊,卿真乃忠义守节之士。”

朱允炆一边抹泪,一边不住地感慨。

这一次,程济却一反常态,没有随声附和。

“此人虽有志向,却一副书生意气,几次误国之策皆出自他手,曹国公更是由他举荐,实在贻害不浅!”

我对朝堂那些政令提不起丝毫兴趣。

但行军打仗的事倒是很乐意听人讲起。

这位建文皇帝原有无数次机会能将燕王杀死。

可他始终不愿背上“弑叔”之名,这才让朱棣钻了空子。

对方登了皇位后可不会这么想。

这位大侄子现在可是朱棣心头刺,必定除之而后快。

有时候,只有狠下心肠才能成事。

一阵唏嘘过后,再次踏上流亡之旅。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黄子澄会不会透露我们的行踪。

接下来的半个月总算一路无事。

我们顺利进入了荆州府境内。

一路上话不多的郑月婵忽然提出想要回家祭祖。

追问后才得知,此处正是郑月婵的家乡。

朱允炆未再阻拦,反而放其回乡。

“郑施主妙手仁心,又恪守忠孝节义,贫僧自当成全。”

郑月婵对我们微笑以作告别。

最后她蹲在朱文奎面前。

“姐姐,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朱文奎很是不舍。

郑月婵眼眶发红,轻抚朱文奎的小脑袋。

“当然,姐姐祭祖过后,会再来找你们的。”

得到承诺后,朱文奎这才露出笑容。

目送郑月婵身影消失在路口,程济悄然挪步到我身旁。

“此人虽一介女流,却心思缜密,为防生事,你最好去处理一下。”

“这是皇帝的旨意,还是你的意思?”

“皇上的安危就是最大的旨意!”

对于程济的担忧,我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作为一名杀手,若要不留后患,必定斩草除根。

“事情办妥后,在湘王府外汇合。”程济交代。

我快步走了出去,循着郑月婵离开的方向。

很快,那抹熟悉的身影进入视野。

我没有急着追上去,只是一路跟随。

过了没多久,见她进入一座有些破败的村子。

郑月婵走进一间小院,不多时又出来。

只见其手上捧着两只蜡烛,还有纸钱和一壶酒。

她径直前往村外的孤冢上。

“爹,娘,小婵儿回来了,三年了,女儿不孝。”

郑月婵趴在坟头,流泪不止。

我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将刀重新收起。

“女儿行医三年,救治了不少百姓,虽未能陪伴父母左右,可女儿打心眼里高兴,爹娘也一定会认可的。”

“此次正逢偶然,女儿再次回到家乡,恕女儿不能久留,有个小和尚很可怜,还需要我照顾。”

郑月婵又在坟上跪了许久,才起身抹去泪痕。

这时,我缓步走到她身后。

郑月婵转过身,正好对上我的眼睛。

她脸上飞上一抹红霞,大概没想到我会出现在此处。

“你怎会在这里?”

“怕你祭奠完寻不到我们。”

郑月婵不再言语,只是跟着我向城内走去。

湘王府,原本为太祖第十二子朱柏的府邸。

建文元年,朱柏遭人指控意图谋反、伪造宝钞及擅虐杀人等罪名。

朱允炆欲派人逮捕朱柏回京问罪。

朱柏悲愤交加,亲手焚毁宫室,随后纵马跃入火中。

宫室付之一炬,“湘献王”之藩国亦被撤除。

湘王之死,也彻底打破了众藩王最后的侥幸之心。

由此,燕王反抗已是势在必行。

如今湘王府破败不堪,当年燃烧过的痕迹仍清晰可见。

朱允炆坐在王府前的台阶上,用袖子不停抹泪。

见我与郑月婵同归,程济一愣,用力咳嗽几声。

朱允炆忙揉了揉眼睛,随即站起身来。

“大师因何伤悲?”郑月婵随口问道。

“贫僧遁出红尘前,曾有一至亲在湘王府做事,后来朝廷削藩,湘王自焚,亲人亦同赴死,贫僧念及此,不禁感伤。”

郑月婵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朱文奎兴奋跑过来,对郑月婵的回归欣喜不已。

洞庭湖纵跨湘鄂两地,距荆州府不远。

此地历来是兵家重地,朝廷耳目众多。

为避免被人发现踪迹,我们决定乘船顺水横渡洞庭湖。

临行前,郑月婵为此行采买了不少食物。

我们租用了一艘不大的船只,向着南方出发。

朱允炆站在船头,神情落寞。

程济陪在一侧,同样满眼空洞。

我懒得搭理这对丧气主仆,便独自坐在船尾。

不多时,朱文奎从船舱里跑出来。

自从郑月婵去而复返,这孩子就一直黏在她身旁。

看他出了船舱,我笑着招了招手。

朱文奎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小心翼翼走过来。

“怎么不陪着你郑姐姐一起做饭?”

“姐姐说熬粥时烟熏火燎的,怕把我呛着。”

我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很快,船舱内传来米粥的香气。

“几位大师,粥做好了。”

郑月婵端着砂锅走了出来,鬓角隐隐渗出汗水。

“辛苦郑施主为贫僧一行操持。”

朱允炆和程济冲郑月婵施礼致谢。

郑月婵笑着摆摆手,表示不足挂齿。

而朱文奎闻着香气,早已经捧着碗勺嗷嗷待哺了。

我接过满满一碗粥,重新返回船尾。

耳边隐约传来几人的喝粥声。

不多时,原本满满一锅粥便已见底。

我将手中空碗递还郑月婵。

郑月婵冲我微微点头,随后回到船舱。

过了约半个时辰,朱允炆和程济一头栽倒。

朱文奎也软趴趴地伏在船舱中。

我眼球一翻,横着躺倒在船尾,没了动静。

一个时辰后,船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港口靠了岸。

郑月婵走出船舱,抱着昏迷的朱文奎跳到岸上,随后快步隐匿于林间。

此时,朱允炆和程济仍未苏醒。

我缓缓坐起身,凝视着郑月婵离开的方向。

郑月婵抱着朱文奎在荒郊野岭中穿梭。

行了约两炷香的时间,她体力不支,便只好寻了块平坦地坐下休息。

看着怀中的朱文奎,郑月婵发出一声长叹。

“既然这么喜欢这孩子,为何还要给他下药?”

我从树后走出来,手中提着刀。

郑月婵身子一颤,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居然没喝那碗粥?”

“你把这孩子哄出船舱,不就是为了方便下药?”

面对我的反问,郑月婵恍然。

她瞥了一眼我手中的刀,脸上毫无惧意。

“你到底是什么人,当初明明有机会离开我们,竟还去而复返,到底有何目的?”

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疑问。

郑月婵发出一声嗤笑,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屑。

“你不清楚我的身份,我却知晓你们是何人。”

“那应文和尚,就是当今建文皇帝,朱允炆!”

此话一出,我不由得眯起双眼。

眼前的郑月婵果然不是寻常之人,而她的话无疑给了我出手杀人的理由。

“你是燕王派来的细作?”

我缓步上前,杀意尽显。

“燕王细作?草民可没心思参与你们的朝堂之争!”

“你问我为何知道朱允炆的身份,怪只怪他假仁假义,明明害死湘王,却还要装模作样在府前落泪!”

“你难道是湘王的王妃?”我进一步追问。

郑月婵一声冷哼。

“湘王英雄盖世,我等卑贱之人岂敢奢望!”

经郑月婵一番诉说,事情的真相才得以浮出水面。

昔年湘王朱柏就藩后,励精图治,文武双全。

当时荆州府一带有叛军作乱,为祸乡里。

郑月婵的父母就是在那时被叛军所杀。

后来朱柏率军平叛,可怜郑月婵孤苦无依,便将其带回府中做了医官。

朱允炆即位后,开始大肆削藩,众多藩王纷纷被贬。

湘王与皇长孙自幼关系甚好,竟也难逃厄运。

他惊怒之余,对世间再无留恋,随即阖宫自焚。

郑月婵趁乱逃出,本想隐匿于应天府伺机弑驾,却不料靖难之役爆发,朱允炆被赶出了皇宫。

“上天怜我,竟让我遇上出逃的朱允炆,此仇可报!”

郑月婵说着,眼中溢满泪水。

我晃了晃刀,语气平静。

“最后两个问题,你是如何认出朱允炆的,又为何不直接下药毒死他?”

“湘王与建文帝自幼长大,府中供奉着其画像。”

“至于为何不毒死他,那只是便宜了他!”

“他现在失了皇位,身边只剩下这一个儿子,我要让他尝尽一无所有的滋味!”

郑月婵说完,便闭上双眼,坦然迎接死亡降临。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刀收入刀鞘中。

郑月婵睁开眼,大为不解。

“你不杀我了?”

“带着这孩子逃亡,确实是个累赘,你既有心带他走,只望余生能善待他。”

我转过身,向着小船方向走去。

“你身负皇命,就这样放弃寻回皇子?”郑月婵大喊。

“我只是个杀手,奉的是师命。”

“若建文帝复辟,身无子嗣则又将如何?”她追问。

“想多了,朱允炆没那命……”

我返回船上,正巧朱允炆和程济悠悠转醒。

“太子呢,还有那个郑姑娘,他二人去了哪里?”

朱允炆丢了皇子,一时间慌了心神。

程济焦急万分,可他也才醒过来,同样没有头绪。

好在我早已编好了说辞。

我告诉二人,此地水雾弥漫,瘴气横生。

几人行至洞庭湖中央便身中瘴毒,昏迷不醒。

危急时刻,一位穿着邋遢的老道乘船经过,见几人有生命危险,便取出丹药救治。

但郑月婵和朱文奎体质较弱,毒瘴之气侵入肺腑,短时间难以脱险。

事急从权,老道只得将二人先行带走,约定三年后在此港口重聚。

“邋遢道人,莫不是张邋遢,张三丰!”朱允炆大惊。

相传张三丰游历各地,行踪莫测。

太祖时期曾多次派人寻找,终无所获。

“若是张真人救走太子,必定能保他无恙,萌上天护佑,朕重登大宝之日可期!”

见朱允炆已经说服了自己,我便不再多言语。

程济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眼中看出破绽。

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若能被人轻易看出异样,还怎么当杀手?

“张真人已过百岁,行踪更是难觅,真就如此恰巧出现在此处?”程济疑惑。

“世间巧的事多了,若是不巧,你现在就不会活着和我说话。”

程济被我怼的一时哑口,只好钻入船舱。

幸好行李都还在,他的脸色这才稍缓了些。

如今五个人的队伍变成了三人。

没有小孩子的拖累,接下来的行程确实快了不少。

翻过五岭,便进入广州府境内了。

我问朱允炆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朱允炆计划投奔广州府都指挥使。

“你想重新扯旗反燕吗?”

“这叫什么话,这不是扯旗,这叫勤王!”

朱允炆很气恼,仍沉浸在复国的幻想中。

我也不想与他争论,毕竟只负责他的安全就好。

至于他想做什么梦,便与我无关了。

没想到报应来的很快。

就在我三人刚入广州府时,朝廷的诏书也到了。

朱棣登基,改号“永乐”。

而广州府所有官员齐上贺表遥拜新皇。

朱允炆这个落魄皇帝一时间又没了方向。

程济为了安慰朱允炆,只得小心宽慰。

“所幸咱们未找都指挥使,若他为了邀功,将我们绑缚至应天府,那才叫万事皆休矣。”

但朱允炆并未释怀。

“朕自即位以来,优容文士,减轻了太祖时的严政,可这些官员为何不感念朕的善意,纷纷倒戈呢?”

“这些官员吃你们老朱家的官俸不假,可谁给不是给?为了尔等皇位之争,大部分人可不会搭上自己性命。”

我直接戳破了人性,将忠君为国碾在地上。

“陈文,你又对皇上大不敬!”

程济还是一如既往地愤慨。

我一撇嘴,不再理会这对落难君臣的怒视。

自前元灭亡,天下子民饱受战乱,到此时已有数十年之久,人人无不期盼太平。

如今靖难已毕,杀戮渐消。

纵使许多人质疑朱棣得位不正,也不会真冒着杀头的风险重启战事。

我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朱允炆为何想不明白。

既然彼此分歧无法调和,便先搁置一边。

官家之路已然堵死,为寻得一处落脚之地,我们便前往广州府内有名的寺庙——光孝寺。

光孝寺住持慧岸大师佛法高深,广积善缘。

听说我们是自余杭县东明寺而来,便亲自热情款待。

“听说应天府因战事而生乱,几位出行时可还顺利?”

“多谢大师关心,小僧一路而来,倒也算平静。”

朱允炆儒雅博学,与慧岸大师颇为投缘,相谈甚欢。

见他们聊得开心,我也难得放松片刻。

一连在光孝寺住了三天,朱允炆还是决定启程了。

毕竟他还惦记着复辟大任,不敢耽误正事。

可就在我们准备告辞之时,突然发生了件变故。

有寺院僧人来报,原本收藏在佛塔中的古佛舍利不见了。

慧岸大师大为惊诧,随即严令一众僧人彻查此事。

因舍利是在我们客居时遗失,慧岸大师只能留我们暂且再住几日,待查明真相方可离去。

我觉得此事颇为凑巧,更有些蹊跷,便提出质疑。

“大师看管不力,为何要阻挠我等行程?”

“几位贵客勿要多心,古佛舍利遗失,事关重大,凡内外僧人必须接受问询,方可洗脱嫌疑。”

我还想争论,却被朱允炆打断。

“大师也是无奈之举,既然我等问心无愧,再留两日又有何妨。”

话已至此,我们也只能暂且住下。

三天后,我们没等来寻回舍利的消息,却等到一个人。

院子中央,一名黑衣老僧负手而立,眉宇间少了几分和气,却多了一丝煞气。

见来者不同寻常,我紧握着刀,将朱允炆护在身后。

对着明晃晃的刀刃,老僧毫无惧色。

“贫僧法号道衍,拜见建文皇帝陛下。”

此言一出,我三人立时瞪大了双眼。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朱棣能够篡位,靠的就是这位神秘的黑衣和尚,一位精通儒释道的妖僧。

如今此人居然不远千里赶到此地,站在我们面前。

一瞬间的功夫,我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是慧岸和尚将我们的行踪通知于你的!”

说着,我提刀就要冲上去。

一旁的程济紧紧护着朱允炆,二人眼中尽是担忧。

若道衍和尚寻到此处,那朱棣自然知晓了建文帝的下落,朱允炆说不害怕是假的。

岂料那和尚只是站在原地,竟毫不躲闪。

“几位莫慌,贫僧只一人前来,并非要带你们回去,更不是杀人灭口,皇上也并不知道你们在此处。”

似乎是看出了我们的担忧,道衍微笑着说道。

朱允炆壮着胆子上前几步。

“燕贼篡权,你这妖僧当属首恶,既非来害我们,难不成是来讲经参禅吗!”

道衍双手合十,冲朱允炆深深一揖。

“夺权之事,贫僧仅为参谋,只论道,不论心。”

“至于燕王于绝境中登基,实乃天命所归,陛下既自称天子,便应该顺应天理。”

程济此时也忍不住站了出来。

“一派胡言,仗着陛下仁义,不愿背负弑叔之命,燕王得寸进尺,更是做出悖逆之事,惹得天怒人怨!”

“天怒人怨?呵呵呵。”

面对君臣二人的怒斥,道衍只是回以轻笑。

“为君者,仅凭迂腐仁义岂能成大事,陛下不顾手足亲情大肆削藩,又妄图恢复周礼,倒行逆施,此明君之举?”

短短几句,说的朱允炆面红耳赤,一时无语。

“太祖历经三十余年,已建立偌大王朝,但内外矛盾尚未扫清,陛下优柔寡断,又如何安邦定国?”

一时间,不仅是朱允炆,就连程济也低下头。

看起来道衍和尚虽然身为敌人,这几句话倒是被二人听进去了,而且事实摆在眼前,确实无法反驳。

道衍和尚神色平静,缓步到朱允炆面前。

“陛下不必忧虑,贫僧此番前来,并无羞辱之意,反而是要送陛下离开这个是非地。”

“什么意思,你既然助四叔夺了皇位,又为何不置朕于死地?”

朱允炆和程济实在想不通。

就连一旁的我,也搞不懂这老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似乎是看出我们的疑惑,老和尚微微一笑。

“皇帝换了人,可国家还是这个国家。”

“过去皇上还为燕王时曾设想过,大明朝若要实现国富民强,仅凭国内百姓的耕造是不行的,必须开拓海外。”

一听此言,朱允炆立时急了。

“禁海政策是太祖钦点的国策,怎可随意更改!”

“呵呵,所以说,陛下循规蹈矩,难成大事。”

一连几次被指昏聩,朱允炆再也没有了还嘴的心气。

“如今皇上即位,定会兴远洋之举,一来要将大明国威远播海外,二来更是要将大明丝绸、瓷器、茶叶销往四方,真正令大明百姓富足起来。”

朱允炆沉默良久,目光变得阴冷。

“这和朕有何干系?”

“自然有关,若建文皇帝不逃亡海外,皇上如何下定决心力排众议开放海禁?”

听到这话,我不禁有点可怜朱允炆了。

“依你所言,是要他逃至海外,做一个鱼饵?”

我指着朱允炆,丝毫不在意他眼中的怒意。

“正是如此。”道衍点头。

第二天,道衍安排的船早早停在港口。

朱允炆和程济在道衍的注视下走入船舱。

我跳上甲板,却被道衍叫住。

“陈公子并非皇帝随侍,本不必一同出海的。”

我回过头,平静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船起航了,向着深海远洋驶去。

我们不知道此行的终点是何处,是生门,还是死路。

朱允炆没有看海的兴致,一味躲在船舱里发呆。

倒是程济时不时出来,眺望着大陆的方向。

我没那么多闲心,只负责盯着几名水手,以防他们对朱允炆不利。

船在汪洋大海行驶两天,遇到了暴风雨。

眼看船只就要沉没,有水手发现不远处有一座海岛。

冒着触礁的风险,我们还是拼着性命靠了岸。

在岛上过了一夜,总算熬过了暴风雨。

第二天一早,当我带着朱允炆返回海滩时,发现沙滩巨石处坐着一名衣着邋遢的白胡子老道。

没想到如此荒岛竟还有人居住。

我们上前询问老道为何在此。

老道眼睛微眯,缓缓吐出一句:“贫道字昆阳,一生喜好周游各地山川,居无定所。”

朱允炆大为吃惊,不觉语气有些颤抖。

“道长法号可是玄玄子?”

老道点头,从巨石上一跃而下,竟身轻如燕。

“原来真的是张神仙!久闻张仙人盛名,先帝在世时,曾多次寻访仙人踪迹,十年前孝康皇帝仙逝,您曾为先皇入宫举行超度法会,朕曾见过您。”

张三丰一甩脏兮兮的大袖,白眉间露出笑意。

“方才这位居士开口,贫道便已知晓皇帝身份,只是有一言,望皇帝陛下知晓。”

朱允炆满脸正色,虔诚一拜:“愿闻真人教诲。”

“昔年贫道自山川江湖入得庙堂深宫,见陛下虽有真龙之相,却无登天之运,本欲搅动风云,还天下以升平,却也易为雷电所伤,终成角断鳞落。”

朱允炆沉没许久,悠悠说道:“难道我所行仁政,到头来还是换不回天下人一句肯定吗?”

张三丰破旧道袍一甩,须臾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程济跪在朱允炆身侧,低着头一言不发。

君臣二人就这样保持着静默,在沙滩上久久未动。

直到海面再次涨潮,是时候出发了。

我提着刀走到朱允炆面前。

“我不懂朝堂那些事,我只知道,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拿做人的要求做皇帝,难。”

这一次,朱允炆目光呆滞,仿若未闻。

程济抬起头冲我咆哮:“为君之道,其容尔等置喙!”

我不想和他们多废话,趁着还来得及,赶忙跃上甲板。

不多时,朱允炆在程济的搀扶下回到船上。

船再次起航,这一次向着西方驶去。

比起离开广州府港口,此时朱允炆显得更为颓丧。

好在几天下来,道衍和尚安排的船员水手并无恶意。

这让我一直以来的警惕心有所缓解。

又过了一日,忽然朱允炆诏我去船舱说话。

我才进仓门,一根木棍迎头砸下。

好在行凶之人手段生疏,被我顺势躲过后一脚踹飞。

程济撞在船舱,满脸痛苦扭曲。

朱允炆手里抓着一只铜炉,眼中尽是惊惧。

“你俩这是发什么疯?”我直接走进去坐下。

“朕问你,当日你曾言太子和郑姑娘身中瘴毒,被张真人所救,如今张真人身处荒岛,你还不说实话?”

没想到朱允炆此时居然提及此事。

我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不由得心中暗骂。

当时只是随口一编,哪曾想真遇到了张三丰。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我只说有一邋遢老道,不曾知晓那人的身份,至于你臆想一番,将其当作张三丰,与我何干?”

朱允炆一时气急,却又深知不是我的对手。

无奈,他扔掉铜炉,一屁股坐在地上。

“皇位丢了,皇后尸骨无存,如今连朕唯一的皇子也被人掳走,朕有何面目去见先帝,见太祖爷!”

话音未落,朱允炆掩面痛哭起来。

程济挣扎着爬起身子,一边落泪一边痛斥我。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陈文,你怎可如此无情!”

“我是受了师命,又不是皇命,什么臣不臣子的。”

我两手一摊,对这二人很是无语。

为何总要把我和你们君臣混为一谈呢?

我只是个杀手啊。

在海上行船数日后,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钦州。

为避免被人暗算,我们一上岸就马不停蹄赶往云南。

又行了半个月,终于辗转至云南境内。

程济建议朱允炆投往沐家。

毕竟沐家独镇滇南,大兴屯田,劝课农桑,礼贤兴学,在传播中原文化,安定边疆方面是有大功的。

但他的提议却被朱允炆拒绝了。

“沐家有大功,朕更不能连累他们。”

“如今天下尽归四叔,而朕也不过只剩下一个包袱。”

“朕一路所见所闻,无不令朕思绪万千。”

“现天下既已安定,朕决定暂观后续。”

“若四叔昏庸暴虐,朕自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定会号令天下勤王。”

“可若是他勤勉为政,使大明国富民强,便是天意,朕也不会再与之再争正统。”

朱允炆一番话说得很平静。

程济伏在地上,语气沉痛:“皇上。”

见朱允炆能如此想,我知道是时候结束任务了。

为二人寻了处僻静的住所,我便提出辞行。

朱允炆命程济出去采买些酒食,随后单独邀我对坐。

“陈公子。”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称呼我。

“我知道,你一定清楚朱文奎的下落。”

我打算开口,他却抬手制止了我的话。

“我不需要你说出他的所在,我只希望,无论以后我是僧人还是皇帝,你都不要带他来见我,还请护他周全。”

“看来你又忘记了,我不受皇命。”我提醒道。

“我知道,我知道。”朱允炆笑了。

“所以这一次,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拜托你。”

我一怔,没想到堂堂九五之尊竟会说出如此之言。

惊讶之余,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朱允炆起身,对我躬身一拜。

“贫僧应文,多谢陈施主护佑之恩,有缘再见。”

我离开云南,经过月余,终于回到荆州。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我找到了那个小村子。

村内,一户民院中,郑月婵正带着一名六岁大的孩子在玩耍,二人的笑声久久回荡在这个村庄中。

我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陈伯伯!”朱文奎兴奋地跑过来。

没想到过去两个月,小小年纪的他还记得我。

当日逃难时剃掉的头发,如今又生出不少。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从怀里摸出一袋糖果。

朱文奎开心接过糖纸,笑着说道:“多谢伯伯,父皇素来知道我爱吃糖果,他何时才能回来相聚啊。”

闻言,我顿时心中一酸。

不论皇位之争如何残酷,但孩子总是懵懂无辜的。

“太子不必担心,皇上筹谋大事,以后自会来寻你的。”

朱文奎用力点点头,抱着糖纸走到郑月婵身旁,将一颗糖果送入其嘴里。

郑月婵含着糖,缓缓起身。

“一切可还顺利?”她轻问道。

我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看来你是受人之托,回来照顾这孩子的?”

说着,郑月婵将目光移向朱文奎。

“一个医者,一个杀手,一起照顾这六岁的太子,想来也是颇为滑稽。”

说罢,郑月婵捂嘴娇笑。

见眼前二人心中欢喜,我也不由得露出笑意。

时光飞逝,弹指一挥间,已过去二十年。

在此期间,我一直未曾离开荆州城,与郑月婵守在那个小村子里。

当年还是太子的朱文奎,如今改换了姓名,娶妻生子。

而我与郑月婵虽未成亲,却生活在一起彼此帮扶。

日子总算过得平静。

除了不时会想起自己的师父,不知他在何处,是生是死。

一天,村外捎来一封书信。

信中之人邀请我前往余杭县东明寺一聚。

信的末尾署名:应文和尚。

将信看完付之一炬,我的思绪如那火苗般随意跳动。

没想到时隔二十年,这个落魄皇帝还在人世。

而且竟然从云南回到浙江,成为一名得道高僧。

不得不说,这位以前的建文帝确实更适合讲经参禅。

我向郑月婵和朱文奎辞行,随后赶往余杭。

东明寺内,小沙弥引我走入一间禅房。

朱允炆还是那副随和模样,就是脸上多了些许皱纹。

令我好奇的是,此时他身边还站着一名中年人,看相貌却不是程济。

“陈施主,匆匆一别二十年,施主一切安好?”

朱允炆眼含笑意,双手合十,躬身施礼。

见他此时全然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唯有佛家的虔诚,我心中不由得一动,随即赶忙还礼。

“久违了,应文大师。”

朱允炆点头,随后介绍起身边中年人的身份。

“这位是礼部左侍郎胡瀅大人,受当今皇帝陛下所托,周游各省寻访建文帝下落。”

我闻言大惊,手不由得向腰间摸去。

只是多年不做杀手的行当,腰上早已没了刀。

似乎是看出我的想法,应文和尚摆摆手。

“施主不必惊慌,胡大人乃是旧友,友人到访,贫僧自当欢迎才是。”

听他如此说,我也只好放下敌意。

从始至终,胡瀅一直抚须微笑,未露出任何惊慌。

三人落座,胡瀅再次起身,向应文大礼参拜。

“臣礼部左侍郎胡瀅,叩见皇上。”

朱允炆将其扶起来。

“胡大人,你自建文二年中进士,到如今已是二十二年了,此生还能相见,贫僧心中宽慰许多。”

说着从身后柜子中取出一个旧包袱。

我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当年朱允炆所带的唯一物件。

打开包袱,其中竟是建文帝时所用玉玺!

不仅是我,就连胡瀅都不禁面露惊讶。

“这是贫僧与俗世最后的一点尘缘了。”

应文说着,将玉玺放在桌上。

“如今皇帝陛下五征漠北,六下西洋,编纂永乐大典,已建立不世功勋,就是建文帝在时也要自愧不如。”

胡瀅再次跪地,不知如何开口。

应文眼角露出笑意,神色坦然。

“得此君主,实乃百姓之幸,贫僧感念上天令如此雄主登上皇位造福天下。”

“如今贫僧也该彻底斩断尘缘了,胡大人,烦请你将此物带回去,交还给皇帝。”

胡瀅张了张嘴,最后却未说出一字。

他低下头,双手举过头顶,将玉玺接到手中,随后站起身,径直走出禅房,离开了东明寺。

如今房间里只剩下我二人。

应文给我杯中斟满茶,递了过来。

“陈施主与郑施主都是贫僧的恩人,时隔二十载,贫僧一直未曾言谢,只能每日诵经祷告,祈愿二位一生顺遂。”

“多谢大师惦念。”我笑着回道,心中却隐有不安。

“恕我直言,大师不担心胡瀅将您的行踪告知朱棣?”

应文闻言大笑。

“阿弥陀佛,皇帝要找的是建文帝,如今建文已逝,只剩一个苦修僧人,皇帝富有四海,又怎会执着于此?”

多年未见,过去的朱允炆已变得如此豁达。

看来他真的放下俗世尘缘,彻底皈依佛门了。

我在东明寺只住了一夜,便提出返回荆州。

即便到了离别之时,应文也未向我说起朱文奎的事。

我明白他的想法,很默契不再提及。

又过了十年……

郑月婵离世后,我便将那座小院交给了朱文奎。

随后再次启程前往东明寺。

此时,距离建文帝退位已愈三十年。

而我这个昔日杀手,如今也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担心若不抓紧赶路,此生将再无缘相见。

可到了东明寺,我却没能见到应文和尚。

据寺内僧人所言,五年前张三丰游历至此,应文便随着张三丰一同离开,从此踪迹全无。

我心中虽有些失望,却也为老友的豁达而欣慰。

当我来到北京城下时,恰巧听到了永乐帝驾崩的消息。

昔年的靖难遗勋,如今也所剩无几。

我心中暗自感慨,所谓荣华富贵、你争我夺,最后都将湮没于时间长河,谁都无法避免。

我在京郊置办几亩田地,算是定居了下来。

又是匆匆十载,明仁宗、明宣宗也相继葬入皇陵。

此时已是正统八年。

某日,我坐在路旁的老槐树下乘凉。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熙攘之声。

我让旁边玩耍的孩童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多时,孩童去而复返,告诉我当今皇帝陛下遍寻天下高僧入宫讲经。

不远处来的那位,据传曾受张真人点化,法力高深。

我追问高僧法号。

那孩童回忆许久,方才不确定回道。

“好像叫应文大师。”

我拄着拐杖快步走到城门口,正巧遇上那一身僧袍。

对方似乎也认出了我,花白的胡子微微一动。

“有梦难圆,尘世着魔迷木性,”

“无风易醒,洞泉悟道静凡心。”

诗句声音不大,却正好传入我的耳中。

我二人相视一笑。

随后一人朝着皇城走去。

一人向着城外,去往自己的归处。

(全文完)

END